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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第1页)

的手心里;又呜呜地哭开了。

显然福爷爷是老糊涂了;神志不清。但你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儿的魔力;即使是快死了;也能搅得你心里面翻江倒海。

“闺女呀;莫难过。”这回福爷爷是完全清醒了;竟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礼寿赶紧跑过去;将一个圆硬的老式枕头塞在他爹的腰后。邵娜也爬起来帮忙。终于把福爷爷扶了起来;在床上坐好。福爷爷呼呼地喘着粗气;但脸上有了光彩;眼窝也不那么深了;能看见里面的眼神了。

“都是报应啊;上辈子你、你欠他的!”福爷爷指了指邵娜;又指了指我。

我想说:“不是那么回事;这么说没有根据。”但福爷爷不容我开口。

他继续说道:“他欠为国的!”说着;手往我的旁边又是一指;就像为国也站在边上。吓得我更不敢吭气了。

“都是报应;都是有因缘的!”福爷爷说;目光越发地炯炯有神;简直是睛光四射。

考虑到他刚才还奄奄一息;眼前的光景实在是有点儿非比寻常。

只听邵娜顺从地说:“我知道了。”

37

邵娜走后;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平静;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以为我会有所牵挂;但是没有。这种平静只有当它降临的时候我才知道;也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不平静的。

邵娜没走的时候;我们早已经不再见面了;我也很少会想到她。但她总是在那儿;在村子上;我摆脱不了干系。这一点邵娜比我更清楚;所以她说;当年把招工的名额让给大许;是为了在我身边“多待几天”。只要她还在老庄子上;就是在我的身边;哪怕;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呢。现在好了;她回了南京;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就像是有一扇门关上了;把邵娜永远地关在了外面。就像是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比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还要来得彻底。回应到我的心里就是平静;惟有平静。

当然;这不应该是距离造成的。南京到梦安也不过五百多里的路。隔绝是上升和堕落之间的差距形成的。招工回城的邵娜必将前途无量;有如身在天堂;自然是深陷于自留地上的我所不能企及的。我们之间相隔何止千万光年呵!夏天的时候;在房子外面的空地上乘凉;星河不免璀璨。我总觉得邵娜是在一颗星星上。

她在那上面;而不是在南京。星空之浩瀚、星辰之遥远给人的感觉就不是思念所能容纳的了;甚至也算不得空虚。它只能是那种叫做平静的东西。

我倒是经常会和继芳说起以前和邵娜在一起的事;会说起很多细节;而不需要有所顾忌了。当然我不是故意说的;是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不再是某种可以触摸的现实。就像说故事似的;和我的女人唠叨句把两句;她也听得津津有味;何乐而不为呢?如今不仅是老庄子上;整个成集公社的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虽然没有做过调查;但现在去成集街上赶集;已经很难见到知青模样的人了。工农饭店里冷清下来;再也没有知青在里面聚会了。欢声笑语已然不再。只是一年的工夫;老于他们就走得没有了影子。不仅工农饭店里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没有人传播他们的英勇事迹了。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是一个知青;比如说是罗晓飞;孤单一人地留在农村;肯定会感到寂寞难耐的。就因为我是为国;对各大队知青的离去感到的只是平静;更加的平静;说快乐也不为过。现在;我再也不怕在什么地方碰见他们了;不怕他们认出我来了。因此我的活动范围不禁变大了;尤其热衷于去成集街上赶集。

公社人保组听说已经撤销;王助理他们也不见了踪影。即使碰见他们并被认了出来;我觉得我也不怕。原来这么多年来;我畏畏缩缩地做人;藏头夹尾地生活;怕的只是一种人;就是知青。这也是我没有料到的。

老庄子上;包括我们的国家自然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不可谓不大。我有所震动;但却无法真正搅扰我内心的平静。

首先是福爷爷死了;他的寿材终于派上了用场。出殡那天;老庄子上的人倾巢而出;葬礼的规模空前浩大。不仅我们村;其他生产队上也都来人了;毕竟;福爷爷是大范“所有贫下中农的长辈”(邵娜语)。大队上专门拨了经费;用于福爷爷的丧葬。那一天;老庄子上纸钱乱飞;人们抬着纸人纸马;招魂幡摇曳;一路向老坟地而去。放下棺材后;土坑边上摆上猪头三牲、七碗八碟;燃放了无数的鞭炮。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一地雪白地跪满了老坟地。

还请来了一帮吹鼓手;那凄惶的唢呐吹得人纷纷落泪。我也很难过;因为我的命运是直接和这个人有关的;无论好坏;都是按照他生前的意思一手安排的。

所有迷信的玩意儿那天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以此方式庆祝一个富农分子的逝世(都说是喜丧;值得庆祝);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这不禁说明了一件事:国家的形势的确是变了。

“四人帮”被粉碎了;中央文件在福爷爷弥留之际传达到了大范大队。开会的时候我也去了;因为可以记工分———这会儿我已经不怕见任何人了。我知道这是一件大事;模模糊糊地还知道是一件好事。但究竟好在哪里?却不是很清楚。毕竟在农村待了这么多年;政治神经不那么敏感了。老庄子上的人也觉得是一件好事;因为听完传达他们并没有不高兴;至少是有话题了;有故事可说了。晚上;我和为好还喝了酒;以示庆祝。第二天我余兴未减;跑到瓦屋里去找礼九。也没有谈“四人帮”的事;两个人只是谈天;天南海北地胡吹一通。我只是觉得那天的吹牛尤其尽兴。

这两件大事后;老庄子上的日子照旧。只是领导班子做了调整;礼贵退了下来;仁军接任生产队长。但这是仁军的大事;并不是村子上的大事;更不是国家大事。

退下来的礼贵;渐渐的就变成了福爷爷。

现在;队上所有的事都得听礼贵的;他比当生产队长的时候说话更算数了。礼贵不怒自威;也慢慢地像福爷爷一样地深居简出了。

再说我们家。

正月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背上了书包;每天兴颠兴颠地往大队部的小学跑。我给正月子起了一个学名;叫做“范仁学”;说明了我的期待以及良苦用心。上学所需的钱不用担心。我们家的园子已基本建设完毕;自留地上出产源源不断;几乎每逢赶集都要挑些东西去成集街上卖。我养过蚕、养过土鳖虫、勺过粉;副业搞得五花八门;各有成效。不仅能抵得上我不上工挣的工分;还能养活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为好家也跟着沾光;我们两家的日子基本上是伙着过的。我也曾经想让他家的三个闺女去上学;为好不同意;说是反正以后是婆家的人;上了也是白上。大闺女出门在即。因为我们家好歹也算是老庄子上的富户;讲究个门当户对;选择的女婿家里也颇为殷实。对这门亲事为好两口子包括大闺女本人都很满意。总之;这日子是上了轨道;往好的方面走了。这也就够了;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操劳;绞尽脑汁。你说呀;庄稼人的日子;能吃饱喝足、平平安安也就足够了。大富大贵是我们这样的人所不能指望的。

对园子里的事;我也不像以前那么上心了。

即使不怎么上心;照样运转顺利;甚至于蒸蒸日上。有了闲暇;我就踱出园子的桥口去串门;最经常去的是瓦屋。我去那儿找礼九;天南海北地胡吹乱炫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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