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领诺而别,上路望东京进发。不则一日,来到京城,寻个客店安下。次日饭后,径来朝门外揭了榜文。守军捉见王丞相体问。刘英先通乡贯姓名,然后以玉印失落说知。王丞相大喜,即令军牌送刘英于馆驿中伺候。次日王丞相入朝奏知仁宗。仁宗宣宫中嫔妃问之。娘娘方记得因中秋赏月夜阑,同宫女于八角琉璃井边,国母探手取水,误落井中。及令宫女下井看取,果有之。仁宗宣刘英上殿,既问其如何知玉印之由。刘英不隐,直以神人梦中所报奏知。仁宗悦云:“想是尔家积有阴德。”
便问英幼曾读书否。英对以未入书堂,不曾学。仁宗道:“既尔未曾读书,监政之职难为。”遂降敕封英为驸马,以偏后黄娘娘第二公主招之。刘英谢恩,不胜欢喜。过数日,朝廷设立驸马府与刘英居。当下刘英一时显赫,权势无比,就不思量旧恩矣。
却说崔长者自刘英去后,将两个月,朝夕悬望消息不到。
忽一日,有人自东京来,传说刘英已招为附马,极其贵显,长者即日吩咐家人小二同崔庆赴京。庆拜辞父母,望东京进发。
正是:此行莫道图荣贵,惹出艰危险丧身。
崔庆与小二自离家后,在路行程将有四十余日,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崔庆寻店安下,次日访问驸马府,人告之云:“前面喝道,驸马来矣。”崔庆立在一边,候过了道,恰见刘英在马上端坐,昂昂然来到。崔庆故意近前,要与相认。刘英见崔庆,喝声:“谁人冲我马头?”便令军牌捉下。崔庆惊道:“哥哥缘何见疏?”刘英怒云:“我有甚么兄弟?”不由分说,拿进府中,重责一十栏干棍。可怜崔庆打得皮开肉绽,两腿血流。
英令监入狱中。正是古人言不差: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当下崔庆被收于狱中,举目无亲,饮食皆绝。比及小二在店中得知主人被难,要来看时,不能进矣。崔庆将其情哀告狱卒,狱卒怜而济之。奈何崔庆富骄之儿,一旦受此苦楚,怎生忍得?正在饥渴之际,思得肉食,忽墙外一黑猿攀树而入,手持一片热羊肉来狱中见崔庆,拜将羊肉而献。崔庆俄然记得:“此猿是吾父昔日洪水中所救者。”接而食之。猿去,过数日又将物食进来,如此者不绝。狱卒问崔庆而知其由,乃叹息云:“物类尚有恩义,人有不如之矣。”自是随其来往。
一日,墙外有十数只乌鸦集于狱中,哀鸣不已。崔庆亦疑莫非是父所救者,乃云:“尔乌鸦若怜念我,当代吾带书一封归与吾父。”那鸦识其意,都飞向前。庆即问狱卒借纸笔修了书,系于乌鸦足上。飞去不十数日,已飞到其家。正值崔长者与张氏厅上说儿子没音信之事,忽鸦飞下立于几边。长者惊疑,看鸦足上系一封书,长者解下开念之,却是崔庆笔迹,内具刘英失义及狱中受苦情由。长者读罢大哭。张氏问其故,长者说知。张氏悲痛云:“当初叫尔莫收留此人,果然恩将仇报,陷我儿子于缧绁之中,怎能得出?”长者云:“鸟兽尚知其义,彼有人心,岂得如此负恩之甚!我只得自往东京走一遭,探取虚实。”张氏云:“儿受苦,作急而行。”次日,崔长者准备行李,辞妻赴京。正值残冬天气,路上朔风扑面,寒冻难进。正是:马车声中离客惨,满林红叶倍行情。
长者一日已到东京,寻店安下,侵早正待出街访问消息,忽见家人小二身穿破服,乞食于廊下。小二一见长者,近前云:“小人受苦觅食。”遂抱之而哭。长者亦悲,问其备细,小二将前情逐一诉了一遍。长者不信,要进府里见刘英一面。小二紧紧挽住,不与其去,恐遭毒手。忽报驸马来矣,众人都回避,长者立廊下候之。刘英近前,长者叫云:“刘英我儿,今享富贵,不念我哉?”刘英举头看见,认得是崔长者,哪里顾他。长者不肯休,一直随马后赶去,遂被闭上府门,不得进矣。
长者大恨云:“不认我父子且由你,何又将吾儿监系狱中受苦?”
即投开封府告状。
正值包拯行香转衙,长者跪马头下状。拯收得带回府中审问。长者哀诉前情,不胜悲感。拯令长者只在府廊下居住,即差公牌去狱中唤狱卒来问:“有崔庆否?”狱卒复云:“某日月监下狱里,饮食不给,极是狼狈。”拯审得明白,令狱卒散诞拘之。次日差人请刘驸马到府中饮酒。刘英闻包拯有请,即来赴席。拯延入后堂相待,吩咐军牌云:“今日我要判理崔庆狱事,尔等紧守府门,不许闲杂人走动。”军牌领诺,便闭上府门,然后抬过筵席。拯推刘英坐上,英辞不敢当。拯云:“上位之亲,当坐。”英笑而就位。
酒至半酣,便不再斟。拯故怒云:“缘何不添酒来?”厨下报云:“酒已尽矣。”拯笑道:“难得有请驸马,既没酒,可将水来斟亦美。”侍吏应诺,即提过一桶水。拯令用大瓯来斟,先持一瓯与刘英道:“驸马大人,权饮一瓯。”刘英只道拯怠慢他,怒云:“包太尹好欺人,朝廷官贵,谁敢不敬我刘某,哪有相请而用水当酒者耶?”拯云:“驸马休怪,众官要敬驸马,偏包某不敬。今年六月你尚要饮一河之水,一瓯水却饮不得?”刘英听罢,毛发悚焉。忽崔长者近前,指定刘英骂道:“负义之贼,今日负我,久后必负朝廷,望大人作主。”拯便令拿下刘英,去了官带,施于阶下,责之四十棍,监令供招。
刘英自知行得不是,实情吐出,招认明白。拯取长枷系于狱中。
次日具疏奏知仁宗。仁宗宣召崔长者至殿前审问。长者以前事奏知一遍。仁宗称羡长者之重义如此,亲子当受爵禄,朕明日有旨下。长者谢恩而退。次日旨下:“刘英冒功忘义,残虐不仁,合问死罪。崔庆授武城县尉,即日走马赴任。崔长者平素好善,敕令有司起义坊旌之。”包拯判讫,请出崔庆,换以冠带,领文凭赴任而去。是冬将刘英处决。都下传此,皆称崔长者夫妇好善,终得善报。刘英屠户之子,恶心不除,终受恶报。包公之判何其严明哉!
…
第六十回 究巨蛙井得死尸
断云:
义者含冤蛙代雪,奸人偿命罪难逃。
包公一鞠明秋鉴,千载声名在案曹。
话说浙西某县,在城有一人,姓葛名洪,家世富实,积谷于东西二庄甚广焉。葛洪为人最是重善,而仁德及物。忽一日,有田翁携得一篮生蛙,来卖与葛洪,葛问曰:“田翁此蛙从何得来?”田翁云:“今日行过龙王庙前窟中,遇此蛙在彼饮水,被我罩得来送与主人。”葛洪云:“难得你送来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