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冷平静的声音在舜华耳边响着。她动了动眼皮,一张开,发现四周添上昏暗的光芒,再一抬眼,啊了一声。
崔府已让黄昏夕辉笼罩。她不知何时托腮睡着,连璧与英静静守在一旁,练舞的伶人跪坐一角,练完舞也不敢离去。乐师染还弹着那首“有女同车”,她记得她就是精神放松后,听着这首令人安心的曲儿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她连忙叫道:“别弹了别弹了。”再怎么讨好她,也用不着这样啊!要是她不小心睡到入夜,他手指岂不弹断?
琴音遽然而止。乐师染将琴搁置草地,跟着跪坐于地不敢抬首。
“尉迟哥,你来多久了?”她问着身边高大的男子。
“才没多久。”尉迟恭不经心地扫过乐师染,道:“都散了吧。”
“对对,都散了吧。”舜华是万分的不好意思。她一个人不小心睡着,却教所有人不敢动弹,都要入夜了,大家陪她在这里吹了多久的风啊。
她连忙起身,双腿过麻重心不稳,尉迟恭一把抱起她,她错愕一下,而后不太好意思地搂上他的颈子。
乐师染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尉迟恭冷漠的目光,立即又垂下头。
尉迟恭抱着她离开湖畔。她瞟到他身后那些人终于有了动静,纷纷起身,有的居然在起身时还因为腿麻而跌了一跤,她见了真是好生的内疚。
名门富户规矩多她是知道的,但这么惊惧一个当家而不敢稍作变动,崔舜华算是第一个了。
在白府里,男仆婢女来来去去,她也摸不清他们真正的个性。若要说,跟她最久的,非七儿莫属。但七儿不会这样,七儿要做错事,了不起吐吐舌,哀求她别跟白起说,或者,那几日会特别殷勤,不怎么提柳家小姐的事。这样想来,她这个主子算是很不错的了。
“别想白起。”
舜华微地一怔,说道:“我没有……下雨了么?”细雨如絮,落在她的面上,她往天空看去,正巧对上他半垂的眼眸。由下往上看,只觉他眼睫又黑又长,衬着他眼珠漆黑若暗潭,舜华心跳微微加快,只觉他眼儿似乎会说话。
眼睛会说话这功夫她可不会。她不就跟白起对视过?眼里拚命要求他爽快说出要订亲的事,他偏看不懂,可见这种功夫不是每人都会的。
她很想问他眼睛在说什么,告诉她吧,但他忽然说了一句:
“把伤口遮住,免得教雨淋了。”
她笑咪咪地遮着上药的颊面,光是轻轻碰着都还会疼呢。她往他身后看去,连璧拿着伞追来却始终保持距离,没有她或尉迟恭的命令不敢上前。
她想,名门富户都是这样吧,好比现在……大庭广众下,他这样抱着她走,居然没人吭声,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名门富户里正常的行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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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七儿有意提过,一回白起陪柳家小姐去庙里上香,柳叶月好像脚扭伤,白起将她抱着走了一段,七儿说起时直赞声好,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可见这种类似的情景在名门富户里挺常见的。
她心绪乱飘,听见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别跟上来”,连璧与英在桥头停住。舜华见尉迟恭上了桥道后,脚步略略加快,她又注意到他抱着她的袖子侧过,让她的面容更窝进他怀里,避免她被雨淋。
她的脸又微微烫起来。
亭子后,她被放到桌上。她心里颇觉有趣,以前一直努力学习成为大家闺秀,但成为崔舜华后都得把规矩抛诸脑后,这实在是……
尉迟恭在亭子四脚点起灯来,随即将四面遮风沙的纱幔放下。当他转过身时,舜华发现黄灯隔着纱幔吐辉,在他身上造成层层叠叠的柔和光芒。
好个柔和感啊,她都要以为尉迟哥是故意选在这时候带她来凉亭里,故意点着亭子四脚的灯,故意放下随风飘动的纱幔。
虽然《京城四季》里把他描述为人很冷淡,初时相处她也觉得他偏冷的面貌令她畏惧,但面对久了,她不觉得他比白起差,甚至,在名门富户间,可以放下利益谈论录象带的,恐怕只有他了。
“尉迟哥,我居然在他们面前睡着了。这是不是表示,我已经克服我的恐惧跟怨恨呢?”她温柔目光随着他动,轻声笑道:“以前我老觉得崔舜华的世界没有一样好处,现在我才知道是有好处的,我遇见了尉迟哥,是不?”
尉迟恭走到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半天,他道:“舜华,我看看你药上得如何。”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俯头细细看着她的眼下。
她直直盯着他,微笑着,忽然用唇碰触他高挺的鼻梁。
他目光一顿,瞟向她。
她担承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亲亲尉迟哥。”
“是么?”那声音隐隐有着笑意。“只有这种程度的亲法么?”
她一怔。难道还有别种亲法?这……她不懂装懂,嘿笑两声:
“当然还有别种,但此时此刻不宜,不宜啊。”
“眼下无外人,你不妨用你别种方法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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