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天的傍晚,下雨是很正常的事。顾悠悠不惊讶,只是郁闷雨一下子就下得很大,让她都没了哭的心思,只往里缩了又缩,妄想不被斜着飘过来的雨打湿。不过这真的只是妄想。没一会儿,她的衣服,牛仔裤就都被雨淋到了。
她就只期待着公车赶快来了。可是不准时是公车唯一不变的特性。所以顾悠悠无奈地被困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极希望有个人来接应她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一辆车开过来,在雨中停下了。她怔怔地看着迟疑了一下才打开的车门,看着撑着一把黑伞独自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的丁子航,听着他说:“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她看着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丁子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觉得格外的委屈,鼻子再次放醋,毫不迟疑地“刷”地流下眼泪来。
丁子航看着莫名其妙哭起来的顾悠悠,怔了一下,捏了捏伞柄,无奈地走到她身边来,为她打着伞,自己不声不响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车。
他那天也是按时下班的。回来的路上同往常一样看到了在等公车的顾悠悠。他以前从未停下过,可是那天看着那大雨,看着她可怜巴巴地缩在站牌下,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了车打了伞过去招呼她,没想到惹来这么一副光景,看着她泪眼巴巴的,他也不好直接走开,只能忍住心里的不耐烦,站到旁边去。
顾悠悠并没有哭多久。稍微发泄了一下之后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抽了抽鼻子,从包里拿了纸巾来抹了把脸,然后抬头对丁子航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您先走吧,我没事儿,公车一会儿就来了。”
丁子航看着眼睛依旧通红的她,抿了抿嘴唇,然后开口说:“顾悠悠,我们结婚吧。”
这是顾悠悠无法忘记那个傍晚的原因。
顾悠悠吓得连抽鼻子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丁子航,话都说不出来。
丁子航依然面无表情,紧抿着唇,只有声音显示出是他在说话:“丁斯的妈妈已经放弃他了,但是他爸爸没有。我不想让他有把丁斯要回去的可能性。他是混账,丁斯不是。我要丁斯的监护权。如果我结婚,有家庭,会更好一点。”
顾悠悠已经忘了言语,依旧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丁子航。丁子航脸上终于由面无表情变成了带着点开导的神色:“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对很多事情一点希望都没有。所以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去履行什么义务,也不会强求情感方面的事情。我自己并不感兴趣。我想要丁斯,你想要一个稳定点的生活。你快要毕业,以你学校和专业的实力,说实话,我不认为你能有多好的生活。而我可以保证的是,我至少能让你在这方面安心。即便结婚了,也不过是一份证明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限制你。我只是需要你帮我这个忙。你是我认识的我觉得唯一可以信任的女人,而且我知道你已经无心于感情,这不会对你有多大的影响。我会履行基本的义务,但我不要求你做什么。”
他还想继续说服下去,顾悠悠只挥挥手:“什么时候去办证,你告诉我一声就是。”
她是发神经也好,心血来潮脑子一热也好,是那时太脆弱被丁子航趁虚而入也好,纯粹是为了丁斯也好,总之,她已经不在意这个。没有向立,结不结婚,跟谁结婚,与她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都不再有幸福的可能了。
至少,那个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Chapter 3
顾悠悠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极其荒唐的婚姻。婚礼没有通知家长,同学,朋友,至少,是没有通知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丁子航提出过这个问题,说至少家长应该知道。顾悠悠只摇摇头:“我跟家人关系本来就不亲近,已经通知他们我要结婚了,就足够了。他们即便知道婚礼,效果无非也就这样,没有差别。没必要。”
她说的是实话。从小就是如此,不管她和家人如何努力,他们的关系也不能亲近。这很奇怪,她知道,血肉至亲怎么会这样。她说不清楚,但事实就是这样。她高中开始家人就不怎么过问她的生活,除了生活费,他们实在没有过多的交集。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顾悠悠都要为她的父母而觉得悲哀了。
但是对于顾悠悠来说,她不在意这婚姻,也就不会在意别人是不是知道。相反,别人知道的话,更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丁子航尽到他的义务,礼貌足够之后他就不再说什么。他只强调,尽管是这样的情况,他也不会让顾悠悠觉得不光彩。所以婚礼上他的熟知占据了所有的席位,喜气洋洋地向他们恭喜。即便古怪,顾悠悠依然是感谢丁子航的出发点。
所以,尽管几个难得的跟顾悠悠还挺亲近的同学是惊讶了一阵子,但随即这件并不是她们生活主线的事情就被淡去了。
丁子航得以迅速地争取到了丁斯的监护权,顾悠悠也很快地住进了丁子航的家里,算是正正当当地做起只是一个空头衔的“丁太太”。
她常常也会想,为什么她就会在这样的生活里扎了根。是丁子航,还是向立造成的这荒谬?
当然,最后的思考结果,往往是她无奈地承认,究其一切原因,都只在于她自己。所有的结果,都是因为她本性所致。
原本她这样心不在焉地过下去,不外乎也就不温不火的一个结果。可是世间所有的事情,往往都是不如人意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每天每天地在愁着呢。
顾悠悠的愁就是,在她和丁子航结婚那么两三年之后,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她开始发觉,她并不满足这清汤寡淡的日子。她其实已经开始期待着每天下午丁子航的回家,期待着能够跟他还有丁斯一起吃晚饭,期待着看着他走进浴室洗完澡先去丁斯房里看看他然后回卧室,接着期待第二天跟他一起吃早饭,如此循环往复地期待,直到她自己有了工作,也是朝九晚五地有了些束缚,不像从前那样每天没个事情可做了,也依然是下班回家就照着丁子航所意愿地陪着丁斯,然后等着更晚回家的丁子航。
当她开始发现这些事实的时候,马上充斥她心里的是一层恐惧。她已经害怕再对任何人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是努力尝试过压抑这样的恐惧而完全没有用之后,顾悠悠只能又是一阵深深的无奈。
果然是不能好几年只跟一个男人相处。这样,不管怎么样,都会对他有那么一点感觉的吧。如果那人长相不好性格不好人品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这人是人模人样看着正直,尽管轻易跟她连一句多话也没有,但是却会偶尔在她需要或者空虚寂寞的时候给她点不多不少正好的关心,让她心里猛地被敲一下,叫她如何不心乱。
她这样安慰自己——没关系,像丁子航这种男人,即便他对你一直都不搭不理,也会有很多女人想巴着他吧。这样,她现在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吧。
就算奇怪是不奇怪了,顾悠悠的悲剧就在于,丁子航对她,压根就没有她对他的那份心思。这个,她是看得出来的。他对她,就像当初他承诺的那样,一切仅是止于礼貌,再不越界一步。他们算是结婚三年,除了那个所谓的婚礼,他们连手都没有牵过,更别说其他的亲密举动。连丁斯都会奇怪地问她:“舅妈,为什么你不跟舅舅睡一个房间?”
她只尴尬地笑,笑了很久之后才编出一个理由:“因为舅妈睡相不好,晚上会踢人,舅舅怕被舅妈踢伤了,就不跟舅妈睡一间房了。”
丁斯现在也只是个孩子,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说:“舅妈你都没我乖。我睡相可好了。”
丁斯在家里还是叫丁子航舅舅,叫顾悠悠舅妈。要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到外头去吃饭,他一口一个的“爸爸”“妈妈”和丁子航体贴的照顾,会让顾悠悠偶尔地觉得自己真是有了一直梦想的生活。
这些事情,顾悠悠闲得不行的时候就会一遍遍,一点点地这么想。想得自己烦了,难过了,都停不下来。所以,从收到丁子航的短信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这些乱七八糟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又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像有人在放倒回去的电影似的,搅得她心绪不宁,不想看,可是非得看。
“悠悠,要下班了,别神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