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一歇,混沌中隐约听见叮当声响,宗越身子微微一震。
孟扶摇立即醒觉,问:“你受伤了?”
“没有。”宗越答得简单,甚至还有几分讥诮,“我又不是你,动不动就掉牙断指,血肉淋漓。”
孟扶摇听他毒舌,无奈的笑了笑,两人都没有动,第一波的风声过去便没有被再带动,除了一片沉重的昏暗,一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孟扶摇想起身,宗越道:“别动,让我缝完。”
孟扶摇皱眉,心想这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缝?接手指手术本就是精细活,现代医生都要借助仪器操作,就算宗越号称绝世神医,眼光利如飞鹰手指灵巧绝伦,但能把它缝上去做个样子就很了不起了,这一片黑暗之中,还能怎么做?
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虽然是暗魅的容颜,但是宗越身上的药香似乎更浓了些,按说他现在已经是一国至尊,再也不用亲自施展医术,为什么药香反而更重了?
身侧宗越紧紧抓住她手指,手下动作竟然一如往常,稳定轻捷,便如看得见一般,孟扶摇震惊的感觉着那动作,问:“你看得见?”
宗越根本不屑于回答她这个问题。
四面一片黑暗,暗境中,危机下,态度不佳的男子,专心而细致的只顾替她接上手指。
暗境之中,听得见他平静悠长的呼吸,如同他的动作一般,因为稳定而令人安心,孟扶摇静静的听着,突然于这跌宕凶险一路风波之中,寻着一丝恬然的温暖。
然而手上突然滴了一滴什么液体,皮肤一湿。
孟扶摇伸手就去摸,宗越却一拂袖立即将那点湿润擦去,淡淡道:“抱歉,流汗了,你太不合作。”
孟扶摇哭笑不得,手指再去摸已经摸不着什么东西,她隐约有些不安,突然觉得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点血腥气,而那气息似乎是刚才宗越拂袖带来的?
她轻轻移动手腕,试图凑近宗越衣袖,宗越却突然一让,道:“别乱动!”
他声音似乎有点发颤,孟扶摇目光一跳,道:“蒙古大夫,你老实点别玩花招,不然我可不管什么能不能动……”
宗越突然松手,欣然道:“好了。”
他手一松,孟扶摇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滑向她的手腕,宗越的身子刹那间也一软,孟扶摇伸手去扶,口中突然被塞进苦苦的物事,入喉便化了,黑暗中听得耳侧他低低道:“催活血脉有奇效……”
孟扶摇“嗯”了一声,抬手就试图去摸索他哪里受伤了,宗越喂药的手却没有放开,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抚过,手势轻而细致,像是抚摸着最珍贵的瓷器。
黑暗中,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之声响在耳侧,呼吸灼热,拂过她颈侧,孟扶摇一让,却听宗越低低道:“扶摇……”
这声音微微低哑,低哑中生出淡淡的磁性,每个字都回旋往复,有种别致的动人,竟然是属于暗魅的声音。
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突然听见这个记载了一段特殊经历的声音,孟扶摇有一瞬失神,想起轩辕皇宫之巅和那艳丽男子相遇,惊神弓下那人以身相代,背上燃起的灼热的火。
和晶莹的宗越截然不同的,一个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如同白日里宗越永远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而暗魅属于黑暗,属于黑暗中流光荡漾的旖旎。
“扶摇……”宗越语气轻轻,暖风一般拂过,或是秋日阳光下澄澈的湖水,泛着粼粼的金光,每个音色的波纹,都浮游荡漾无声飘摇。
“只有做暗魅……我似乎才可以尝试着靠近你……”
他手指细细在她脸上抚过,似乎要将孟扶摇的轮廓用指尖一一记取,孟扶摇偏开脸,他却轻轻道:“只有在你面前做暗魅,有些话才能说出口……扶摇,你还在怨我是么?”
叹息一声,孟扶摇道:“没……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怪过你,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朋友……宗越似乎无声苦笑了笑,随即低低道,“一生能有多长?相遇过已是幸运……”
孟扶摇仰起头,不让即将流出的眼泪奔下眼角……一生能有多短?一生能有多长?短如流星刹那,似乎还是那年初初相遇,转眼间便要各奔东西;长如三生三世沧海天涯,一路艰难前行,他的方向却遥不可及。
“我知道你终究要离开。”宗越抓住她试图推开他的手指,唇瓣轻轻碰过她指尖,“……让我记得你更清楚些……”
属于暗魅的细腻和缠绵,在黑暗中密密如茧将她包围,微冷的空气皆化为水,想将心爱的女子纳入,孟扶摇却只是坐着,平平静静,仰望着北方,清清楚楚的道:“忘记我吧,忘记跋扈嚣张的孟扶摇,你的天地在轩辕,我的道路在前方。”
“忘记……谈何容易。”红唇如火的男子微微苦笑,一生能有多长?拥有便觉得短暂,失去便觉得漫长,哪怕属于他的一生不够长,那相思的煎熬也足以将时光漫漫拉远,从此日日,都是苦熬。
然而她在路上,永远在路上,无法追及的路上。
轻轻叹息不再说什么,宗越悄悄往口中塞了一枚药丸,随即去拉孟扶摇的手,手刚伸出,便突然被大力一震,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孟扶摇也震了震。
四面的空气,突然浓厚起来,像是平白增加了重量,而黑暗之中,遥远的地方,隐约间似生起巨大的震动,仿佛一个来自洪荒的巨人,正踏着令大地颤抖的沉重缓慢脚步,一步步,逼近来——
九天之巅,神吼之地,冰洞彻亮,映着晕迷之人微微苍白的脸。
风无遮无拦的穿越前后贯穿的冰洞,呼啸凛冽,将陷入黑暗中的人森凉的唤醒。
天色将亮未亮时,长孙无极终于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