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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女真温顺地接过来,轻轻地把眼泪拭去。旁边的艳芳看见这一幕,却自顾打自己的枪,阵地上的兵们早被女真的枪法给震住了,都不由自主地喊起好来。二班长竟高喊:女真医生真行呵!这么好的枪法,给我们讲一讲你的体会吧!

单一海把目光转向女真,仿佛征询她意见似的。女真望望他,痛快地说:“好啊!”转身走到兵们跟前。她的这种瞬间变化,连单一海也有些吃惊。他已准备好了被她拒绝,没想到女真童忽然间变得如此豪爽。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女真罩在那一堆陌生的目光里,竟无半点怯意。她站到一块射击台上,使自己高出大家的视线:“……我惟一的体会便是,把对面的靶子当成自己的敌人,没有敌人就找一份仇恨,没有仇恨就找一份不愉快,总之,你心里恨什么,就把那靶子当成什么,直到把你的仇恨凝成一种直觉,然后扣动扳机、射击。我的体会完了,谢谢你们倾听。”说完转身离去,丢下那排兵们,傻在那儿,半天才哗哗地用鼓掌追加自己的敬意。

单一海被女真的话给惊呆在那儿,他由衷地对女真说:“真精彩,简直让我听呆了。”

女真笑笑地望他:“谢谢你给我这么一次机会,哦,我真高兴。”接着她又补充般地强调,“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艳芳此时过来,用手挽住女真的臂。她真是聪明,恰到好处的沉默。

女真拽起艳芳,向他低语:“再见。”

单一海向她挥挥手,看着女真和艳芳向回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向她追去。“哦,忘记了告诉你,今晚我想请你出来一下,好吗?”

“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单一海坚定地望着女真。

第42节:错位(1)

◎错位

不可以。女真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用这么决绝的口气对她讲话,并且不容推辞。奇怪的是,那一刻她竟再没像往常那样,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拒绝,而是无言的沉默。她呆呆地看单一海转身而去,一瞬间,对那背影产生了一种错觉。忽然觉出,自己以前做出的坚强是多么脆弱。

艳芳轻轻触她的手臂,女真无言地转身,俩人踏着暮色向回走。营区里传来温柔的歌声,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一片晚饭前的气氛中。

艳芳在快逼近营区时,仿佛无意地说:“这家伙好像对你有些意思。”

女真有些心惊地问:“谁?”

艳芳顾自走路:“你今晚去不去赴约?”

女真呆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其实你知道的,你没有拒绝他!”

“可我也没答应他呀!”

“沉默其实就是默许,我看出来了,你不愿意承认你喜欢他。可你这样做,表现出来的全是喜欢的味道。你知道吗?你一直在否定这种想法,可你的内心又下意识地一次次表明你喜欢他。女真姐,何苦要难为自己?”

“我没有难为自己。”女真喃喃了,她惊异于艳芳的敏感,她太聪明了,但总给人一种傻傻的感觉。难道我也是这样吗?可我已经无权去爱了。我也不想再爱。她的脑中蓦地闪过一个人,那个人是她心中的一颗刺。她以为自己已把他彻底地忘掉了,可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身上全是那些过去的味道!她不由浑身抖颤,“不,不可能!”她忽然下意识地站住,冲艳芳低嚷。

“你又在说假话了,喜欢一个人可并不因为你说不喜欢就不是。”艳芳锐利地看她一眼,“你今晚肯定会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你无法欺骗你自己。”艳芳说完,挽住女真,进入营房。晚饭的号声刚好响起。身后一阵整齐的跑步声掠过,传来单一海喊队的口令,他们也已经列队回营了。

女真竭力不去回头,仿佛没察觉,同时在内心低语:不去,就是不去,我不去!

她们走到楼口,各自分手。女真走回房间,竟觉全身无力。房间里蒙着一层琥珀色的暗光,戈壁上的轻风伸进房内,抚着窗帘。她呆呆地站了片刻,倾听晚饭的号声响毕,竟全没了食欲,身子一歪,斜倚在床上,脑子里昏庸而杂乱。她竭力让自己沉入到那种深深的昏庸中,疲倦又舒服,被内心的某种感觉胀着,身子似乎休眠般的麻醉,脑子里却奇怪地清晰。很久以来,她就处于这种奇怪的状态之中,理不出头绪,竟出现了许多无由的焦燥。

这时,她听见艳芳的声音从楼下升上来,她刚去打饭了。从直觉上,她知道艳芳肯定把饭给她打回来了。两人已形成某种默契,凡是她不去或有事,她必会代她打回。她忽然有些害怕见到艳芳,尤其是让她见到现在的自己。她的眼睛太尖太贼,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滑过她的眼神的。她深深地吸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离开宿舍,从楼道的另一侧楼梯,悄然下去。

第43节:错位(2)

暗夜中的军营静得骇人,远处的楼房里一律亮着针尖般遥远而枯黄的灯光,那些灯火此时静寂着,传达着某种温柔的意境。她沿着营区的公路向前走,这路笔直得可以一眼望到头,路边儿上立着几个哨兵般的路灯。人似都聚在营房中看电视,此时该是《新闻联播》了吧!隐约中到处都回荡着一种相似的播音声音,远远地环绕着。她有些散漫地向前走,把全身都放肆地松懈着。在暗中走路,人最容易暴露自己。人只有在孤独时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可惜她从来未能亲眼看看自己孤独时的神情。世界就是如此奇怪,让拥有者永远无法认识到自己的拥有。

……往前走,路上多了行人。那是一些团里的领导,他们正从饭厅出来,剔着牙,打着酒嗝,到这路上走走,正好适于消化和议论一些事情。女真避之不及,不断地站住脚,向那些人颔首或打招呼,刚刚蕴出来的一点情绪给碰散了,心中哗地多了几分烦躁和无奈。她瞅准无人处,离开中心公路,来到营区西侧的营门,转身走了出去。

一旦走出军营,她又立即恢复了自己,仿佛刚才的情绪又被她找回来,细细品味,竟是另外的一种味道。她忽然悲凉地决定,今晚既不去见单一海,也不去见艳芳,更不呆在房子里,她要一个人呆在自己身边,只和自己呆在一起,直到呆累,呆得疲倦了,就回,就睡他娘的痛快!她被这个决定给弄得又悲壮又顽强,内心闪烁着一种淡淡的忧伤,脚下竟倏地有了些沉沉的劲道,她从周围的民房区走出,又步入戈壁。

暗夜中的戈壁才是最妙的一种意境,星星如同繁珠系在目力不及之处的尽头。小小的石头都蒙着蓝幽幽的黑暗,静幽而又温暖,女真觉不出自己的孤独了,有些莫名地走着,双脚交替踢飞一些偶尔撞到她脚上的石头。

后来她走累了,看到一棵孤独的胡杨树。这棵胡杨在暗中远远地仿佛一个黑色墨块,只闪着树的原形。女真有些奇怪这么大的戈壁上怎么会有树,只是一棵,而且还站在这里,被自己遇见了。她忽然有种感动,这树真孤独,像自己。她内心中某种东西一闪,眼泪已涌至眼眶。她回头望望已变得遥远的军营,任泪水已滑到面颊。她没有悲伤,她相信这仅仅只是感动。月亮升起来时,戈壁暗暗地亮起来。她的右手下意识地触到衣袋里的一块硬物,那是一只小小的微型口琴。她上次把那只口琴送给了那个老人以后,就让家里人给买了个更好的。这口琴又小又精巧,吹出来音却很大气,她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她内心怦然,摸出那只琴来,仔细地抽去封套。这些日子她竟很少吹它,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它才悄然出现。她轻轻地把琴放在唇边,仿佛流泄似的,立即滑出一串低低的琴声。那琴声又低缓又忧伤,刚开始连她也没觉出要吹什么,她下意识地随口吹着。后来她才觉出自己是在吹一首乌克兰风味的民歌《小月亮》。一首很忧伤的情歌。女真一直喜欢这种忧郁的味道,不过,她还是心内一惊本以为逃离了那种情绪,原来还是一直沉浸其中呢!她心内叹息,唇上竟还是吹着原来的曲调,只是它的声音更忧伤了。

女真吹毕,沉在刚才的情绪中,半天竟然不愿自拔,仿佛要把那种感觉给抓住,她整个人都下意识地蕴成那曲子了。良久,她忽然被一种低低的声音惊动,直觉有双眼睛正在盯视着自己。她从什么资料上看过,人的皮肤往往会感知到目光,尤其是异性之间的目光。她下意识地起立,转过身去,看到单一海站在自己的后边,孤孤地遥望她,在目光的碰碎中,闪着偶尔的光。

女真有些发呆,半晌才有些羞恼地问:“怎么是你,吓死我了。”

“……是我,对不起,你刚才的忧伤打动了我。我头一回被这种忧伤的意境打动,你吹的那个曲子真好听,是‘小月亮’吗?”

“你也知道‘小月亮’?”女真奇怪地问。这首曲子流传范围极小,是他教给她的。她从未听人吹过所以才更珍贵,也更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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