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重,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拖出厨房,让他直挺挺地躺在客厅的中间。她重新回到厨房里。她抽出水壶里的塑料软管,在里面灌满了凉水,把它放在煤气灶上。灶眼里喷出蓝花瓣似的火舌,舔着冰凉的壶底。
她感觉到了脚趾间的粘滑,地上的血已被她踩得一踏糊涂。她的肠胃又开始翻腾起来,但她终于忍住了。她把软管接在水龙头上,开始冲刷地上的血。通红的血水盘旋着流进地上的污水口里。
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吱吱的响声。她把软管插进水壶里,把另两头接在水管和莲蓬头上。莲蓬头里喷出热水,她喘息着开始冲洗身上的血,直到全身变红,象纸一般透明了才罢手。
她用毛巾擦着身体,穿过客厅,走进卧室里。她尽量不让自己往床上看。但她从眼睛的余光里可以看见,何敏的血已经染红了大床。她心里觉得非常非常对不起她。她是替自己死的。自己刚才是那么胆怯,没有站出来说:我是于小蕙。我会站出来吗?她这样问自己。不知道,她一点也不知道,可能不会。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即使是现在,她离死亡也可能只有一步之遥。
她拉开何敏的衣橱,找出何敏常穿的内衣和外衣,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稍有点瘦,但仍相当合身。她简单地梳了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苍白,便用何敏的扑粉擦了擦脸。
她转身拿起自己的手提包,打开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枚戒指。现在她明白了,一切皆因它而起。她猜想它一定非常重要。已经有三个人为它而死了,她感到它的每一片晶莹都闪着死亡的灵光。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无异于携带死亡。
她向周围看了看,想不出把它藏在什么地方才好。她猜想,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到这里来的。警察们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的。这时,她看见了梳妆台上的一瓶“奥琪”增白粉蜜。何敏曾一再对她说这个牌子的化妆品有多么好。她说你该用用这个。于小蕙拿起增白粉蜜,打开盖子往里面看。增白粉蜜已经用去了三分之一。她没再多考虑,立刻把那枚戒指按进瓶子里,一直按到底。随后她小心地把上面抹平,盖上盖子,又重新把它放回到梳妆台上。她捡起地上的三角裤,擦去手上多余的增白粉蜜。她向屋里看了最后一眼,便走了出去。
于小蕙走出楼门。
外面的阳光很好,绿篱后面不太宽的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蝉单调地鸣着。蝉在单调的鸣声里并没有给她什么预兆。于是,她在向前走了十来步之后便骤然停下。
在她前面不远的路边,停着一辆灰色的桑塔那轿车,两个男人正从车上下来,有些惊愕地看着她。于小蕙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他们和屋里的那个人是一伙的。她不可能逃过今天,她早该明白这一点。这个时候,她再次感到自己的身心又象粗糙的石壁一样,麻木了,失去了再为结果费心的愿望。她放慢了脚步并终于停下来。
两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多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并不时地向她出来的那扇门张望。
其中的一个人问:“你是于小蕙?”
于小蕙瞠视着他,头脑里一点反映也没有。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夹住她。一个拉开车门,另一个把她推进车里,随后都上了车,把她挤在后排的中间。
汽车并没有立刻就开。两个男人仍然在注视着那扇门。坐在方向盘后面的说:“他妈的他怎么还不出来?”坐在于小蕙旁边的人低声说:“走吧,别等他了。”
汽车发动起来,无声无息地向前开去,转眼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路边一间冷饮店的门开了,威廉&;#8226;鲍厄斯从冷饮店里走出来,目送着汽车消失在街角里。
他到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他到这里时刚好看见那辆汽车在路边停下来。职业敏感使他意识到这辆汽车的不同寻常,急忙闪进冷饮店里观察。
他认出被推进车里的姑娘就是昨晚在白云饭店里汇款的人。他意识到他来晚了。但使他奇怪的是,那个进去的男人为什么迟迟不见出来。
他站在路边只考虑了一秒钟,随后便穿过马路,径直走进那扇门里。
上午 8点35分
沙传泰坐在北郊监狱的值班室里。
他不时地搓一下脸。这一路上,他把车开得太快了。风把皮肤抽紧了,到这时脸上还有隐约的撕疼感。
值班室不大。一条长桌子摆在中间,两侧有几把金属折叠椅。瘦瘦的麻队长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折叠椅上。
他姓麻,偏偏脸上又长了几个麻子,人们当面都叫他麻队长。但在背地里,包括犯人在内,都叫他麻狼。因为他折磨犯人的手段十分狠毒。当年沙传泰从警校毕业,到北郊监狱实习的时候就认识他。那时他只是一个看守。
“听他们叫唤,我心里才会感到舒服。”有一天,他和沙传泰一起值班,多喝了二两酒,眼睛里便泛起网一样的血丝。一向沉闷的舌头也变得灵活起来。“用皮带不好。皮带抽起来很响,可并不很疼,你知道吗,并不很疼。而且,而且,那声音里还缺少一股钝劲。用水牛皮拧的鞭子最好,听着就够劲,那声音麻利透了,真能治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惜这种鞭子现在不容易找到了。”
沙传泰那时就猜他有一点虐待狂。当看守的当久了,多少都有一点虐待狂的倾向。麻狼的虐待狂更明显一些。他和麻狼算不上朋友。但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管辖的领地,在频繁的办案过程中,时时都需要对方帮助。互相帮着,是警察私人利益里的一种特殊权力,和一般的帮助不同。
“你想提谁?”麻狼笑着问。他笑的时候也带着一股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