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梯子上端的人住耶稣的一条胳膊,下边一人托住耶稣下垂的头?;站在右边梯子上的是三个人,上边和中间的人从不同角度抱住耶稣的一条腿,下边一个挽住耶稣另一条腿。在各种力量的相互作中,耶稣正被从十字架上小心翼翼地摘下来。
从力学上讲,被摘下十字架的耶稣已死去,自身没有任何力量,只有下落的重量。那么所有人必然都向上使力,同时还要竭力保持耶稣身体的平衡,不出现意外。细看这一组人物,力量谐调一致,所有着力点都极其合理。而围在下边的一群人有的前拥,争相去接住耶稣的身体,有的掩面哀伤,或坐在地上痛不欲生。上下呼应,背景烟云涌动,光线明灭,构成整个面“耶稣下十字架”时特定的紧张又悲痛的气氛。
我想,如果这件作品真的放大后,制作成大型作品,一定更加震动人心。因为在这两尺多的面上已可以听到这一宗教悲剧巨大的轰鸣了。
有人问我说,这是米开朗基罗的代表作吗?
我说:它代表着天才的米开朗基罗。
八、最后的惊慌
4月10日展如期闭幕。下午四时,准时摘装箱。我又戴上雪白的手套,要和这些文艺复兴的大师们一一握手告别了。
事先准备好的包装材料,包括薄海绵、白棉宣纸和胶纸带都整齐摆在临时在美术馆支起的工作台上。
我打算再把科西莫的《先祖》和卡莱纳托的《神奇的大拱廊》好好看一眼,但已不可能了。待真正干起活来,只有专注又精心地把包好和放好,不敢为个人的欲望而分心。
贝利尼博物馆在上海的代表已在前一天抵津。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是共同检查每一幅是否完好。在长达半个多月的展览期间有没有受到损坏,哪怕出现些微的损害。依据是作品进馆时验的文档资料。
在这一瞬,我有些紧张。虽然我天天闭馆后都检查一遍,但不敢说绝对不出疏漏。我心中默默企望千万别出一点差错,让本来已很完美的事情最后十分圆满吧!
但是,意外的问题还是出来了。
先是上海方面的代表发现,柯查莱利的《帕多瓦的圣安东尼奥》的右下角出现一条裂痕。我跑过去一看,果然有一条裂痕,细如蛛丝,三公分长短。
这幅创作于1480年的神像,是在木板上的。神像外边有一圈浮雕边框,浮雕是用石膏制作的,上边贴着很厚的金2。而这条裂痕就在右下角的柱础上,线条发白,不像是“老伤”。由于这裂痕太细,太靠边角,很难发现。
这裂纹是怎么造成的呢?在挂时,由于这件作品很重,我特意设计了托架,按道理不应该出现裂纹?
查看此档案,没有这条裂纹的记录。但在这个位置是绝对不可能受到外力磕碰的。
上海方面的代表很通情达理。他们说:“可能是自然开裂的。先摘下装箱吧。”
我想,这个解释最合理。但我没有马上表示同意这种解释,那样做似有推卸责任之嫌。而我又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理由。此刻,已摘下,包装入箱。一种不快的心绪装入我的心中。
此后,由A馆、B馆到C馆,儿一幅幅检查后摘下,包装好,装箱上锁,没再出现问题。但是到了最后又出现意外,挂在C馆最后一个单元中的风景,就是提罗尼那幅描绘水乡威尼斯的风景《带贡多的威尼斯风景》,正中楼宇二层楼的窗框上出现两处破损,半个米粒大小,油色脱落,露出白颜色的底色。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不像是颜色的剥落,像是硬物碰撞出来的。我们赶紧查阅这幅作品的档案,也是没有记录。难道是有人用什么东西恶意破坏的,但展厅内从开馆到闭馆一直人满满的,会这么大胆公开破坏?如果真动手破坏,早被当场抓住。再者,这里还有工作人员的监视和武警的看守,以及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音像监视呢。但是,能判断出这几个细小的破损的来由?
一时没有办法。我感到脑袋发胀。上海方面的代表说,先装箱吧,回头我们对贝利尼先生做一个说明。
我知道我的责任。不仅有法律责任,还有超出法律更大的文化责任。我忽然想起十几天前一位朋友对我说:你胆子太大了。保险三十几亿的展也敢办,你就不怕出事吗?出了问题,哪怕一点点问题你都兜不起。
难道我不幸被他言中?
当天晚上我闷闷不乐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尽管上海方面的代表很仁义,表示他们会对贝利尼把事情解释好,并对我说贝利尼对这个展览非常满意,不会责怪你的。我却在责怪自己。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不愿意事情有任何失误,就像文章中出现一个错别字。
每当烦恼与疲乏时,我习惯用音乐治疗自己。晚间,坐在书房里打开音乐,心境随之渐渐宁静下来。台灯的光将书桌上一本金口的书照得锃亮。这本书是这次展览作品的图集,展览前在意大利印刷的,书口是贴金的,非常夺目。我忽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看看集上这两幅作品呢。如果是“旧伤”,集上一定有。我抓住集,匆匆打开找到这两幅,果然!叫我苦恼而无法摆脱的小小的伤痕都在集上!来是这两件古上的“旧残”!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心儿关闭的门一下子打开,充满光亮。第二天一早,我就拿着集给上海方面的代表看。他脸上顿时笑逐颜开,说:“来是以前的破损。太好了,但先的资料怎么没有呢?看来他们的工作也有疏忽。”
我说:“我们第一天验时也有疏忽。下次绝对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上海方面的代表说:“冯先生,不要自责了。现在可以说,这样的展览已太完美了。”
我说:“是因为我们没有放松任何一个细节。”
这天,4月11日,春寒突袭,气候挺凉,中午下一点细雨,地上没有任何积水,却刚好压住地面上的灰尘。三时许,海关运的车已开进天大,直抵学院的院子中央。俟风停雨住,用铲车将箱搬上集装箱大卡车,关门上锁,缓缓启动。在这一瞬我想起昨天用白宣纸将达芬奇的《骑士》小心地一层层包上装入鲜黄的硬夹的那一瞬。我好像在把我自己的珍藏包起来任人割去一般。难道这些大师们与我有这般情义。由何结此情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