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回头等你家少爷醒了,看他乐不乐意告诉你。给我吧,他不会怪你的。"
李文蒙头转向退到门口,长生忽又将他叫住。
"敢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眼前没有旁人,这个李文看起来比那个叫李章的书僮更活泛些,正是问话的好机会。
"李文,你家少爷他——"
歇口气,再接再厉:"他——"
那横在心头最在意的一句话,爬到舌根打个转儿,又和着血咽回肚子里。
"没什么……你去吧。"
瞅瞅手中衣裳,心道怎的也得给他换下来。身上的早沾了汗水,湿气回侵,定然受寒。况且好几处地方染着血渍,更须及早清洗。
要换衣裳,先得脱衣裳。
入目素白艳紫,交相辉映。穿在他身上,实在是说不尽的雅致蕴藉,别样风流。
长生被李文提醒了,这梦中一样美丽的着装,原来只是朝服。
该死的朝服。
动作里不觉带出几分火气,仿佛只要脱下这身衣裳,就可以连同他的家世背景身份立场一起剥离。
"啪"一声轻响,线绷纽断。余势不减,领口衣襟一并撕裂。
正呆愣愣眼睛发直,一只手忽然搭上了自己手腕。
"你放开。"他说。
长生于是傻傻松开。
"我自己来。"子释也不羞也不恼,只冷冷的,淡淡的道:"别给我撕坏了,回头没法见人。"坐起身,慢慢解开腰间玉带,脱下紫罗外衣,露出贴身的白色单衫。
"子释,我不是……"长生知道他误会了,急欲辩解。然而眼看他把那华丽明艳之色一点点褪尽,把那黄金白玉七彩锦绣堆委在身下,心里明明急得要命,却如同着了魔似的,痴痴望着他,失去了言语行动的能力。
专用来衬朝服外袍的内衣,式样相当保守。不用衣带,交领下长长一列袢丝单翼盘扣,直排到右衽尽头。解到最后一颗,质地垂感极佳的"素云罗"倏忽滑落,恍若坠地的白蝴蝶。
——小小圆圆的石头坠子静静贴在胸前,明珠般幽幽绽放光华。
长生泪水夺眶而出,猛地一把将他搂住,用体温紧紧包裹:"笨蛋……想什么呢……不过是换衣裳……会着凉啊……"嘴里说着会着凉,手上却丝毫不愿放开。那嵌在两人之间的小石头,如同心中种下一颗太阳,源源不断投射出温暖的光芒,融化了血肉灵魂,照亮了天地万物。
他多么感激上苍及时把他送回身边,又多么庆幸自己始终未曾疑虑动摇。
——从这一刻起,什么都不用怕了……
许久许久,才拿起替换的里衣,笨拙的给他穿上。他不敢看他的脸,只顾低头跟那些繁密复杂的盘纽斗争。
……由下往上,一个接一个,扣到脖子附近,几乎就要虚脱。抖抖索索捏起那颗坠子,塞进领口,感觉他明显一震。下一刻,却忽然扭转脸,隐约似乎听得"哼"的一声。可惜若有若无,神情恍惚之际怎么也无法清晰捕捉。盼着他出声说点什么,等来的却是持续的寂然,再没有动静。
直到那圆溜溜暖融融一颗滑进衣领,子释才蓦地想起:居然忘了,脖子上还挂着它!……早知道……可恨!……
时时刻刻不曾离身,早已化作身体的一部分,哪里想得起来要摘下?怎料会被他撞个正着?无穷怆然悲愤,满腔凛然气势,顿时莫名其妙变了味道。子释简直肚子都要气炸,恨不得一把扯下石头坠子砸死他,或者干脆拿绳圈直接当场勒死自己。
问题是,已经被他看见了。
无论做什么说什么——
都来不及了,撑不住了,装不下去了。
国恨也好,家仇也好,这一刻,只剩下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于是那近日新仇往昔旧恨齐刷刷涌上心头,连本带利滚雪球般持续增长。子释气得头昏眼花之余,听见老天一声长叹:这笔一塌糊涂超级烂帐,到底该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