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应了钦天监的观测还是天子午后的祈雨真的奏效。自申时起,雨点便牵了细线的落下来。
亥时末,按说保和殿的御宴也该结束了,明仙宫里四处掌着灯,亮如白昼,莫非放下手上的话本,自月牙凳上起身。又朝门口望了一回——没有皇帝的身影,也没有人来传话。莫非心中升起一抹不祥的感觉。
慕容蓝换了案几上冰凉的茶盏,抬眼见莫非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疑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莫非望着宫门虚无处摇头道:“只是静不下心来。怕是……”若说心中那份不宁静是害怕今晚避无可避的侍寝,似乎又不全是。莫非望着屋檐上结成水线的雨,换了口气道:“我只是瞧瞧,雨下得怎么样了。”
慕容蓝走来跟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这雨有什么好瞧的。娘娘必定是在担心今晚的……的事。不当说奴婢也要说一句,既然入了宫,这事本就是避无可避的。且娘娘是下了心思的。还是放宽心的好。”
莫非不说话,只静静站着,良久,突然道:“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此时,便见万金手下当差的奉茶太监詹明顶着细雨快步跑来,远远见了莫非,几步跑到廊上,就要跪倒行礼,莫非连忙唤了声“免了!”便让他说事儿。
詹明只说圣上今儿不来了,万公公特意嘱他来回报一声,这会儿还要赶回去当值。
莫非见他神色有几分仓皇,知道事不寻常,几步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你我这般熟稔,请公公告诉本宫,今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詹明面露为难的神色,莫非随手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赤金镯子递到詹明手上,道:“以公公与慕容家的交情,还信不过本宫么?”
詹明咬一咬牙,低声道:“回禀娘娘,雅充媛犯了事,已经被锁到暴室去了。”
莫非心下大惊,雅充媛不就是南宫雪么?她一向乖谨,能犯什么事儿?况且,她素有太后的恩宠,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罪,竟然被打入暴室?那可是专门关押身犯重罪的妃嫔和宫女太监的地方。莫非连声问:“怎么会?说说清楚!”
詹明面色一苦,两道粗粗的八字眉顿时顺着眼角往两边儿塌下去,“奴才也知道得不多,仿佛是犯了私相传递的大忌讳,被玉妃娘娘亲自逮住,也是玉妃娘娘当场发落了才来报的皇上。”
莫非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是玉妃发落呢?”突然醒过来,玉妃和自己都掌着协理六宫的权责,自己禁足,常妃诸事不问,这后宫早是玉妃的天下。只是近些日子自己又是禁足,又在病中,想着玉妃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不至于太过嚣张,哪里知道竟然翻出这么大的事来!
莫非心中忧虑,问道:“皇上怎么说?”
詹明道:“奴才还不知道呢,皇上才动身去暴室,万公公便让奴才来回娘娘的话,免得娘娘久候。奴才这便要回去了。”
詹明走了之后,慕容蓝见莫非神色有异,问了究竟,不由也觉得奇怪。两人正自心潮起伏,想不明白,忽然听见宫门外有人大声哭喊,“娘娘救命!求娘娘救我家小姐!”
那声音凄婉哀怨,仿似拼着最后的力气,直刺入莫非耳膜,叫她心惊胆颤,猛的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慕容蓝连忙挡在莫非身前,沉声道:“娘娘不能去!”
听着宫外一声赛过一声的疾呼,夹杂着侍卫的驱赶和明仙宫太监宫女的劝慰声,莫非恍惚道:“我只是去看看。”
慕容蓝摇头道:“娘娘还在禁足中,即便是去看了也没用。这样大的事,宫里的人避都避不及,哪里有似娘娘这般主动往里钻的!”
莫非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只听慕容蓝向榆钱道:“让人将她劝走。这事娘娘不会管也管不了!”
莫非还要说话,慕容蓝已低声道:“你还要不要再这宫里呆下去了?你这样去便是抗旨!雅充媛有太后护着,能有什么事?何况皇上也去了,不会让玉妃胡来的!你还信不过皇上么?”
莫非知道慕容蓝说得有道理,只得又在月牙凳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茶盏,却又一口没喝放了回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南宫妹妹是这宫里头难得的纯净人儿,我不相信她能犯下多大的事儿。我去问问情况,总要知道是什么事。若是力所能及帮得上忙的,总要帮一帮才不枉我们相交一场。否则,叫我于心何安?”
慕容蓝知道再说什么也阻止不了,只得取了油纸伞陪她去往宫门。门口两个羽林卫架起南宫雪从府里带进宫的贴身丫头曼珠往外拖去,只见曼珠一身衣裙早已湿透,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莫非连忙唤道:“住手!”
两位羽林卫一愣,莫非虽在禁足中,皇帝却是经常来探望,因此谁都看得出,她算得上圣眷荣宠犹在,他们也不敢太过无礼。这一愣之下,曼珠已挣脱两人,几步跑到莫非跟前跪倒,哭道:“娘娘救命!娘娘救救我家小姐。”
莫非先让羽林卫和众人退开几步,这才蹲下身,低声道:“我只问你,你家小姐是否被冤枉!”
曼珠顿时无言以对,只知道哭泣。
莫非倒吸一口冷气道:“竟然不是玉妃冤枉你家小姐,恕本宫没法子帮你!”
曼珠连忙磕头,含泪求道:“娘娘,我家小姐也是听闻皇上要给慕容少主赐婚,才会失了方寸。那方锦帕上的芙蓉花和诗词确实是小姐所绣,但小姐绝对没有令水月送出宫去!更没有私相传递!”
“慕容少主”四字曼珠说得极轻,几乎低不可闻,但听在莫非耳中恍惚一个惊雷响过。呆呆楞了半晌,才轻声道:“将话说透!一丝一毫不许隐瞒。”
曼珠抽泣道:“自小姐得了赐婚的消息,便几宿没有睡好,成日哀声叹气,后来便绣了一方锦帕,贴身藏着。今儿晚膳后小姐正在御花园散食,却碰见玉妃气势汹汹拿了水月来问罪,抖出小姐绣的那方锦帕,说是小姐私相传递,当即便将小姐拿下了。小姐见到锦帕时脸色大变,望向水月的眼神满是嘲讽,只说了一句‘枉我厚待于你,竟敢陷害于我!’便被锁走了。”
莫非闻言沉默半晌,“锦帕何时被偷的?水月何时入的染菊殿?锦帕上的诗是什么内容?”
曼珠道:“那锦帕小姐每晚都会看上一遍,必定是今日才被偷去的。水月是玉妃娘娘协理后宫之事后才分来的宫女。锦帕上的诗奴婢也记不清楚了,仿佛有什么旧恨……凄凉……春风危楼……字字愁……这些字……”
莫非心下已经了然。水月和明仙宫里下毒案的蔷薇都是添新人时进的,只怕水月也是别人布下的棋子,只是不知道,玉妃在这当中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是下棋的人,还是,另一颗棋子……
……
第一二二章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
……
绣在锦帕上的那首诗,只听几个字,莫非也猜到,必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