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可能汇聚到最初的时刻,矛头都指向他,是他造成了师尊的死。
若不是抱着给裴朔雪报仇的心愿,赵珩早存了死志。
元和山上的两年他过得混沌又清醒,在无数半梦半醒中,他一次都没有梦见过裴朔雪,他甚至会想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吗?那副只有自己能看到容貌从来没有展现在世上,同样地,当他消失的时候,赵珩根本无法找人去寻他。
这样的无力和恨意伴随着他过了两年,直到石子街一眼,那些压抑着的情绪被一燃,在瞬间爆发——他的师尊根本没死,他甚至都没离开蜀州,只是换了一个人的身份活着,他只是不想要自己了,像以前的千百次那样,只不过这次他选的是一个更为决绝的方式,连和自己道别一声都不肯。
在狱中的两日,赵珩反复说服自己:裴朔雪已经做了不要自己的决定,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未免太难看了些,给自己留点颜面不好吗,非要追过去,非要闹得那般难看吗……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回都,他甚至感谢有这么一个被杨世端捏着的把柄,可以逼迫、说服他自己回都,有这么一个借口,微薄的自尊心至少受到了一点庇护。
可人心难足,赵珩本来想远远地看着,却变成了忍不住的靠近。
赵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么一个人有着莫名的私占欲,在看到裴朔雪笑着瞧别人的时候,看到他和同行人说笑玩乐的时候,甚至只是在旁人口中听到一句他可能与他人成亲的话,心中的烦躁和郁气忍不住上涌。
他知道自己对裴朔雪的感情,却不知道这感情是何时生出,何时扎根,何时成了心中的一棵参天大树,大得小小的心脏根本不够它枝丫伸展。
他很想直接坦白,告诉裴朔雪自己能看见另一个他,追问他为什么要假死。彼时他才朦朦胧胧地知道自己那点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惶恐又欣喜,期待又无措,他一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他幻想着可以抱着这份心思偷偷地跟在裴朔雪的身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裴朔雪就能接受他。可在他满怀幻想的时候,裴朔雪的死讯彻底将他推进了谷底。
年少第一次喜欢的悸动还未过去,就迎来了死别,他不能接受,更无法原谅,尤其是在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师尊摆脱自己的法子,赵珩更是恨意增生。
可等到真真切切的将人抱在了怀中,一颗漂泊多时的心有了安定之处,之前冲头的恨意就像是纸老虎,不用戳就破了,切实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可赵珩也只敢维持着这个姿势,悄悄地亲吻他额前的那块布料,想象着是在亲吻他。
他不敢上前一步,生怕这个拥抱是一个幻想,而裴朔雪是个幻影,只要他触上便烟消云散。
“人……走了。”裴朔雪听不见赵珩的心声,只是发现他抱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
听到远去的马蹄声后,他立马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发哑,像是被长久的静默浸泡得久了,一时不知怎么说话一样。
赵珩慢慢地松开手,放他脱离自己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
脱离之后,裴朔雪长舒了一口气,混沌的脑子忽地清晰起来:就算是为了解围,赵珩一个皇子,斥退巡卫就行,何必要抱着自己?
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就能上手搂抱,裴朔雪想起这几日和唐济在勾栏画舫中见的勾当,面色微沉:好好地一张白纸,还是被这些乱花眯了眼睛,移了心志。
掀起盖在头上的布料,裴朔雪眼含薄怒,瞪了赵珩一眼。他有心说道几句,可碍于两人现在的身份,又不好像往常那般训斥他。
赵珩看着他慢慢叠好披风,眸色明明闪闪,似是在想着什么,一颗心吊在当空。
裴朔雪掀开盖在头上的披风后一直低着头叠着,并未抬头,赵珩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脸,他想捕捉裴朔雪认出自己一瞬的神情,就像是想通过这个来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是可有可无的。
按照裴朔雪一贯的性子,在知道自己违背诺言,擅自回都之后应当是气得能直接给自己来两下,而后骂着自己不受教,或是冷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又或是拉下脸转身就走……
赵珩正想着,眼际略过自己的披风,他回过神一瞧,裴朔雪已经将叠好的黑色披风送到眼前,而后往后退了又退了两步,和赵珩拉开了一个正常距离。
裴朔雪没看他冷下来的神情,恭敬地行了一礼:“在下蜀州举子裴朔雪,多谢殿下解围。”
耳边的热意还未散开,赵珩心被他这一礼凉了大半。
他还是不愿意认我。
赵珩鼻子微微发酸,他不奢望裴朔雪还会像从前那样对自己,可真等到他疏离地把自己当做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心中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我……”赵珩闭了闭眼,开口竟觉喉间微微滞涩:“夜间恐还有巡逻,本王送你回去。”
裴朔雪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略过一丝疑虑,似是在奇怪他对自己的态度。
赵珩率先走在前头,和裴朔雪隔着两个人身位的距离,慢慢找话找补道:“本王睡不着,出来走走,正好遇上先生。常闻先生在蜀州文采惊人,此次科举定能中魁。”
原来是来招揽贤能的。裴朔雪担心他认出自己疑虑消了大半,中规中矩地回道:“蜀州不过是小城,哪比得上平都,天下英才皆汇聚此地,殿下定可在此寻得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