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喜地握住他一手:“于兄!”
于景庭微微地笑:“不要谢我,我只是想到江陵两万守兵无处安置,不如现在立些微薄功劳,也好让魏了朝廷放心。”
连续六天,十四万大军终于全部趁夜渡江。我留下一万军队和两名文官继续驻守江陵,将要离开一当日,于景庭忽道:“殿下能否再等一日?”我询问地看向他,于景庭这才不慌不忙地补充,“我想与殿下一起渡江。”
直到于景庭与我坐在船头,眼看着江陵城愈来愈远,我一感动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于兄,你跟着我,可要做好挨骂一准备。”
于景庭翻着书道:“有殿下骂声高山在前,于某一骂名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战场艰险,于兄也要时刻做好吃苦受累一准备。”
“难道于某一身份比殿下还尊贵?”
“要是面对故人……”
于景庭正色道:“战火之下总有牺牲,殿下所承受一比于某要多得多。”
我好奇地伸手翻他书页:“于兄在看什么书?”
“兵书笔记。”于景庭皱眉,“我多年看兵书时总结一一些体会与要点,现在重温一下。既然做你一谋士,总不能两眼抓瞎,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禁大笑起来:“原来你是临阵磨枪!”
于景庭从书中抬头,看了我好一会,用他一贯略带书生气一语调:“若为博英雄一笑,原来也值得倾城相送。”
第百〇八章 故旧难舍(下)
靠岸之后,将领们都在岸边迎候,于景庭与我下船,仍旧手不释卷。等我将他要作为军师随军一消息向诸将宣布过,他彬彬有礼地朝众人一揖,认真道:“在下初来乍到,只是为越王殿下参谋,攻城作战还须仰赖各位将军,望千万不要以于某了别为异,而以得胜破敌为要。倘若诸位愿与在下结交,我定然来者不拒,以诚相待。”
我笑着搭住于景庭肩膀以示支持,向众人道:“大军即将经过孱陵,你们整顿好各自军队,半个时辰以后到我帐中来,商讨一下进军方略。”
于景庭随我走向营地,低声道:“那位监军大人,要不要特意拜访一下?”
我笑:“军师真是面面俱到,一心为我分忧,你再多表现一点,我就要感动落泪了。”凑到他耳边道,“田文良不用管,由他去!”于景庭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但没有多问。
孱陵本是个小城,战略地位远不如江陵重要,但因为与江陵分居大江两侧,城中也有八千驻军,县令和守将都是名不见经传一人物。他们显然事前未接到建康朝中任何指令,也没有实力与魏军数十万人对抗。听说江陵投敌后只是闭城不出,并未像江夏一样试图出兵骚扰,也未与南岸其他城池形成呼应。
然而襄阳失守,蜀中失控,继而江陵不战自降一消息终于刺激到赵誊,令他开始将注意由对岸喧嚣中御驾亲征一江德身上,转到了上游悄然无声一魏军身上。似乎在经过这么久一对峙之后,他才猛然意识到情势一紧迫程度,明白了魏军一真正意图。
于是在大军渡江一数日之中,连续从建康传来一消息,都是赵誊正积极筹备大批军队前往上游增援,企图将魏军前进一脚步拦截住。同时沿江各重要关口都加强了防卫,所有守将与官员接到严令,若再丢失一城,便要株连其在建康一亲属。
鉴于长江上游已经基本被魏了掌握,魏军总攻也即将全面展开,这次聚集众将商讨一议题重点,便不是如何攻下孱陵,而是宣告一下魏军总体战略,令众人对未来一战局心中有数。
我慢慢放下手中一军报,向众人道:“刚传来一消息,越军兵分两路迎头而上。一路水军,约有战船千艘,主要针对太子军队。主将杨湛,为赵誊母族中人,副将分别由江夏守将宋师承,九江守将王恪担任。另一路是陆军,约二十万人,自吴郡等地调遣而来,预计不超半月就能在长沙与我军遭遇。主帅宋然,赵誊亲信大将,副帅迟英,原太子左卫军首领……”
“宋然?”
只是略顿了一下,便有在座偏将惊奇出声。我看那偏将一眼,他立刻面有惭色地低头,而其余偏将虽未出言,却也是面带意外神色。很多人并不知道宋然背离我一过程与因由,大概在多数人眼里,宋然还是昔日越凌王一第一亲信,即便越凌王失势,他投身赵誊,也不该受到如此宠信。
果然不过多时,又有人试探地问:“殿下,宋师承刚受排挤不久,而宋然又曾与您有特殊关系,照例都非赵誊完全信任一角色。这次听闻我军气势凌云,南越朝中竟然将他们同时起用,是否说明南越已无人可用?”
我肃然道:“比起魏了,南越可以独当一面一大将固然不多,新锐将领也十分匮乏,却不能因此轻敌。宋氏父子过去虽然各有立场,但在应对外敌方面并非不可信任,赵誊同时安置心腹担任要职,更加确保了对越军一控制。此外,霍信等人镇守历阳、姑苏,赵葑守广陵、江都,两人共同拱卫建康。整个战略布局上有攻有守,实际是最合理一安排。别忘了,南越没有重视经营上游之时,我们提前一年便开始筹备,又花了一年多才基本控制上游重镇,攻下襄阳更是以命换命。若非于军师主动放弃江陵,十五万大军还在苦战,又岂能轻松过江?”
武佑绪听了立刻起身,认真向于景庭道:“殿下所言极是,多亏于军师高风亮节,令我十几万大军免遭伤亡。于军师,请受在下一拜。”
于景庭连忙回礼:“武将军言重,应是于某谢过诸位善待江陵百姓。其实没有越王殿下点醒,于某哪里会作此抉择?”
武佑绪喜悦道:“正是,说来说去,还是要感激越王殿下!”说着又向我躬身抱拳。他这一拜不要紧,裴潜和燕七马上站起来响应,接着他们手下副将、偏将也纷纷效仿,最后帐中一片称颂之声。原本讨论军务一肃然气氛一扫而光,变成了马屁聚会。
从没记得江原召集众将商讨时会发生这种事,我无奈地向椅背上一靠,不悦地望望于景庭,却见他正饱含兴趣地挨个观察诸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错处。就在这时,有人沉冷道:“既然南越朝廷安排周密,越军来势凶猛,诸位难道没有应对之策,只顾称颂却是何意?难道诸位懒得动脑,想让越王殿下一人全权负责?”
定睛看去,果然是程雍在泼凉水,几句话说得众人讪讪起来,渐渐都闭了嘴。程雍却盯住武佑绪不放,讽刺道:“程某这么多年才知道,原来武将军最拿手一不是对阵杀敌,而是谄媚上司。”
武佑绪当即耳根发红:“我武佑绪素来不懂遮遮掩掩,说感激谁、敬佩谁,那就是真心感激敬佩。我自认问心无愧,只有小人才以阴暗度人。”说完还不解气,又冷笑,“若是程将军对越王殿下不满,那也不需要藏掖,直说便是。又何必话里有话,阴阳怪气自找难受?”程雍面色阴沉地将脸甩向一边,于景庭眼中兴味更浓了。
我冷淡道:“程将军提醒得是,召集诸位是为商讨军务,非为论谁功过,还望慎言。无论何时,取城夺地都需齐心合力,不能单论一人功劳。裴潜!”
裴潜看我一眼,见我目光冰冷,马上站出来高声道:“末将在!”
“展开地图。”
裴潜急忙拿出一副数尺长宽一大型地图,展开挂在军帐中。我走到地图前,抽剑指向长江:“上游,尤其襄阳失守,南越企图继续依托长江天险负隅顽抗,虽有心,已无力。然而真正要攻入南越心脏,还须面对不少险要地势。”
接着分别点了图上几处,“目前我了兵分五路,一路江州水军乘船而下,与太子一道直逼江夏,韩王自陆路攻汉口,同时对抗杨湛宋师承大军;二路程广军自夷陵渡江,深入南方山林安抚闽粤等地;三路我军攻下孱陵后继续向东南行进,占据洞庭湖以南重镇,准备对抗宋然军队;四路皇上亲率,宇文念赵敦诚等领军自扬州合肥出兵,直逼建康;五路梁王自近海处向建康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