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老少爷们已经听到了,当票上写的很明白,收的当物是小鞋坊掩骨会会赵冠侯左手小指半截。庞大少!就算你把两只手都切下来给我,那也是你的手指,不是我的!你切了,又有什么用?津门大小当铺几百家,我为什么单到你们元丰号来典当?就是你们信誉好,认票不认人,当票上怎么写,就怎么赔,现在你就按当票赔偿我的指头就好了,其他的事,我不想谈,任何赔偿,我概不接受。咱是体面人,只讲道理不讹人,钱放在这,一分不少,把我的手指头拿来!”
围观的人听赵冠侯咬死了要自己的手指,很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对那根手指就死咬着不放,总归是拿不回东西,要点赔偿金才是正经。可很快,就有人举着报纸,在人群里介绍着
“这元丰当是黑心肝,黑了人家的宝珠,只赔了一颗不值钱的烂珠,就是靠着当票上的手脚。当铺里写票时,都会把东西写坏,可是最终赎当时,都是要还你原物的,可着咱们津门,就只有元丰这么不是东西,居然黑客人的当物。这还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不知道坑了多少老百姓呢。”
那人手里举的,是卡佩租界出的公理报,这上面有关孟思远当珠始末一事,是用卡佩文字书写,在场的众位爷们,怕是没一个认识。可却有几个人,不知有什么天授神通,指着报纸上汉语部分道:“没错……确实是这样……怎么可以如此行事,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负责煽动的侯兴虽然不认识卡佩文字,但是好歹在当铺学过徒,认识汉字。见那几位爷指的地方,有的是商品广告,还有一个指的是“泰西罗刹大马戏团来津演出,罗刹美人真空出场,天体表演票价三角……”
他虽然不善于冲锋陷阵,但是躲在后面煽阴风的本事是有的,在人群里鼓动唇舌,讲着孟思远如何当珠,又如何被坑的事情。他手上举着报纸,人们就认定那上面说的是真的,也就明白过来,赵冠侯当指,并不是为了自己财,而是为孟家出头撑腰,打抱不平呢。
燕赵之地,素来有崇尚豪侠的风气,这帮人并不知道小鞋坊与孟家的瓜葛,只当赵冠侯是看不过去庞家横行霸道,出头与对方别苗头,心理上,又转为支持他。侯兴又适时的在人群中宣传着赵冠侯在县衙门外卖打,苏家二次折腿,以及当指面不更色等经历。
这些百姓平时受混混欺负时,对这干人自是没有好看法。可等到听这种事迹时,却又心向往之,还有些人忍不住竖起大指赞道:“好样的,是个爷们,今天这事,有看头了。”
群情汹汹,舆论逐渐变的对赵冠侯有利,庞玉堂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看来这个混混是铁了心替孟思远出头了。飞刀李四那种狡猾混混,他是不放在眼里的,自己吓一吓,对方就知道害怕了。这种初生之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谁的面子都不肯卖,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为难。
来之前已经给津门县衙门送了片子,按说衙役这时也快到了,既然自己给了路,对方不想走,就只好抓破脸抓人了。
他向下人使了个眼色,两名下人走出去,庞玉堂则沉着脸看着一旁的刘道远“刘老,您今天为赵二爷出头,又是怎么个意思呢?我知道您一支笔,连津门县都要让您三分,这事,您是怎么个看法?也是认为我们就得还他半个指头?”
“庞少爷,您这就屈枉我了,小老儿上次为孟少爷了事,那是人家花红贴子把我请出来的,一手托两家,金砖玉瓦,一般看待。大家谁的关系都不远,谁也不近。没能了成,那是小老儿无能,绝对没有记恨的意思,更不会为谁出头。今天只是凑巧和赵二爷喝点茶水,说几句闲话的,这事我不管,你们爱怎么了就怎么了,我可是不说一句话。”
“既然如此,您老不说话,那我就冒犯了。赵二爷,这事您要是想这么了,恐怕在这说就不方便了,咱们换个地方,到后院库房里聊聊怎么样?不管您是要手指头,还是要什么,到库房里慢慢找,或许还能找着呢。”
赵冠侯哼了一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庞东家脑子不错,这话说的好。我若是刚出江湖的雏,也许就真和你去了,到时候您就该报明火了吧?咱这刚出个志诚信劫票案,您还想再闹点动静么?”
他话音未落,门口就有人喊道:“明火?光天化日,谁这么大胆子,敢砸明火?带我看看是谁,咱们到衙门里,好好理论理论。”
说话间,两名头戴大帽一身青衣的衙役,挎着腰刀提着锁链从外面进来。他们早就等在门外,只是没得到庞玉堂的指令,不敢随便动手,等到他的下人出来送了消息,两人就分开人群走进来。
曾经的衙役是地面上的土霸王,可自从津门开租界以来,衙役威风大减,于地面上基本是大事管不了,大祸躲不开的苦命角色。可是对于混混来说,他们还是有着极大的心理优势,毕竟祖辈相传,混混从来都要讨好衙役,制一个小锅伙的头领,总不是什么难事。
这两人凶眉立目的咬着明火两字不放,一名公人道:“太爷有话,让咱们严查地面,现不法之徒,立行拘捕,我方才听说这有人要砸明火?简直是活腻了,跟我们回衙门,好好审审,看看是不是前者砸票号那帮人的同伙?”
庞玉堂做了个手势,将身子微微一闪,就让官差可以出手拿人,监牢之内,自来就是黑不见底的地方,只要人送进去,还怕炮制不了?可是一旁举着扇子不与庞玉堂对面的金十,这时忽然将折扇一收,对身旁一名长随说了一句什么,那名长随随后就拦在两名衙役面前。
“这里没你们的事,巡街去,再往这里掺和,就剥了你们这身皮。”说话间,从腰里解下一面令牌,在两名公人面前晃了晃。
两名衙役不认识字,却认识上面的花押图案,面色一变。连忙掸了掸袖口,恭敬的打了个千“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爷的虎驾,您老别怪,咱哥们这就走。”
又向着庞玉堂打个千“少爷,这事我们哥们可不是不捧您,实在是管不了。您……您还是跟几位好好说说,席头盖的事都有个了,何况是这点事呢?小的们掺和不起,先行一步了。”
说完之后,也不等庞玉堂说话,起身用袖子挡住头向外就走。衙役们这些年流年不利,地位日低,但是在普通百姓面前,总归还是高高在上的群体,这前倨后恭的表现,在身后换来的,就是一片嘘声。
庞玉堂顾不上看那人到底出示了什么东西,居然吓走了衙役,他只知道一点,这个不肯和自己搭话的年轻人,恐怕来历当真不小。身边一个下人,就能赶走津门县的官差,恐怕自己这次,确实是踢到了铁板。
在黑掉那颗珠子之前,他对孟家也做过调查,据他所知,孟思远是个很成功的商人,或者可以称做商界奇才,但也只是个商人而已。
既没有强大的靠山,也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这样的人只是有钱,别的什么都没有,换句话说,就是一头大肥羊,随便谁,都能来斩他几刀。是以他吃掉这颗珠子,也是算准了,孟思远是没能力报复的。
现在看来,多半是自己的情报工作没做到位,没现,他居然还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朋友。若是知道他认识这种人,自己可能会采取一个更稳妥的方式解决,现在却是想退后都来不及了。
庞金标对儿子的管教很严,尤其现在出了小鞋坊的事之后,他就更不许儿子随便调动防营的官兵,以免闹出大事。庞玉堂也没想到对手那么难缠,只是派人去叫了衙役,现在再想调兵也来不及。若是叫来庞家的打手,有这么个大人物在,再加上个刘道远,也不是个办法。
他干笑两声,朝着金十一抱拳“这位爷,面生的很啊,怎么称呼啊?我家老人在宫里做事,说不定咱们还有些……”
金十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接过话来“你不就是有个爷爷在宫里当老公么,区区奴才,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宣讲的?我对他跟对你都没什么兴趣,你也甭跟本公子攀交情,我没打算认识你。”
在北方,此时老公还是骂人的话,庞玉堂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却还是强忍住火,向赵冠侯看过去“赵二爷,看来我说的路,您不乐意走。那我就得问一句了,这事,您打算怎么了呢?”
“这个事好了!我给你两条路。”赵冠侯一口烟雾,直接喷到了庞玉堂脸上,随后靠在椅子上,伸出两根手指“一,你把珠子交出来。二,你把元丰当交出来,两条道你自己选一条吧。”
庞玉堂听到这里,神情上反倒放松了下来,居然露出了一丝冷笑“赵二爷,您就给兄弟我留了这么两条路了?”
“这就不少了。你这当铺怎么来的,心里有数,当初你给别人留路了么?既然没给别人留,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天道好轮回,老天爷,是很公平的。”
“好,二爷要是这么说,那我也没别的话说。可是我得说一句,您说什么珠子,我不知道,我这是认票不认人,当票怎么写,我就怎么给他,到哪也是这句话。可是谁让这次我不占理了?咱就拿这当铺顶吧。津门共有元丰当二十五家,做银子,几十万两不止,您要是想拿走当铺可以,可是,您得撂下点什么。”
赵冠侯点点头,将烟头朝自己左手上一戳,随后用力一碾,将烟彻底熄灭,空气中传来皮肉烧焦的味道,可是他仿佛浑然不觉。“既然如此,那咱就海底捞金印,庞爷觉得怎么样?”
两只手,在空中碰撞,自争夺牙行之后,消失了多年的海底捞金印,终又重现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