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工作时二十一岁。工作后第三天,妈妈很严肃地对我说:“福生哪,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谈恋爱了。”
我有些兴奋,也有点儿害怕。
兴奋的是终于工作了,经济独立了,不用考试了,想咋咋的了。害怕的是一个月前临近大学毕业考试的时候,妈妈还在电话里说:“福生哪,你千万不要早恋,工作了才能谈恋爱!你没有瞒着爸妈学坏吧?”
瞧瞧,这黑的白的都让他们说了。
我真害怕出现包办婚姻,倒不是怕自己反抗不了,是害怕我一旦发飙,多年的淑女形象就会毁于一旦,后果会比我妈吃了减肥药越减越肥还可怕。
依照从前的习惯,我很听话地“嗯”了声,算是回答妈妈了。我是老大不小了,是该谈恋爱了。
心里打定主意,一旦目标与标的不符,三缄其口,沉默是金,非暴力不合作为上上策。
没过两天,小姨上门了,堆着笑脸与妈妈咬了阵儿耳朵,老妈脸上的花由一朵小迎春开成了波斯大丽菊。我仿佛能看到瓣瓣花儿都映射着阳光。
小姨得了妈妈的首肯,坐在沙发上亲昵而温柔地将一绺垂头丧气的头发捋到我的耳边,笑逐颜开地说:“福生哪,这个小伙子相当不错哪!他母亲是招商局王局长,家庭环境好!他家三兄弟,他大哥和小弟都在公安局,他自己从部队转业,开了家保全公司,就是那家盾城保全!他本人二十七岁,大几岁正好能照顾你。身高一米七八,长得特别英俊,还特别懂礼貌,我去他家的时候叫我小姨叫得可甜了!”
一听条件还真是个优秀男人——家世好,自家公司能赚钱,身高长相还有人品,无可挑剔。
我还没接话呢,小姨就转过头对妈妈说:“云海不是想调进招商局嘛,我去过王局长家很多次了。听王局长说,一直愁这个老二没女朋友。我就想咱家福生斯文秀气,人品又好,正好没男朋友,越想越登对!”
啊!啊!我成了小姨父想调进招商局的筹码了?我马上扔开了那堆条件,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我知道现在相亲介绍在没见到对方之前,介绍人一般也只能从对方条件说起。可是……我纯真的心灵还盼望着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啊!我脱口而出:“他高中毕业去当的兵?”
有时候我相当佩服自己的急智。我老爸是大学讲师,我老妈是小学教师,说起来还是知识分子家庭,女婿好歹也要有个成人大专文凭吧?
“唉!王局长就愁这事,说对不起他家老二。那会儿家里穷,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夏长宁十三岁就被她送去当了兵,一当就是八年。退伍回来就自己开公司拼事业。王局长这个当妈的心里一直内疚,偏偏夏长宁又孝顺,一心忙公司想多挣钱,拖到现在也没女朋友。所以王局长特别操心他的个人问题!”
听了小姨的话,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十三岁当兵,小学文化!小学文化啊!脑子里情不自禁勾勒出一个身强力壮、胸大无脑的肌肉男。
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老妈,希望她从素质角度考虑这个问题。我也是一名老师,连我年迈的外婆也是一名退休老师,书香门第咋可能和一个兵老粗做亲家?
妈妈想了想,说:“听说王局长为人和蔼。夏长宁当兵回来就一心打拼事业,盾城保全在市里挺有名的,真没想到他这么能干。”
“是啊!听云海说盾城保全最近接的建行大楼的工程标的有一千多万呢!”小姨顺竿子往上爬,啧啧称赞夏长宁能干。
我看老妈的神情,一个能吃苦耐劳家世清白英俊多金且上进的优秀男已经在她心目中占据了位置。我不再吭声,我和那个姓夏的能否对上眼还不是我说了算?!眼前,闭嘴是最明智的选择。
果然,妈妈开口了:“反正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不会是坏人。让福生去见见吧。”
我绝倒!不是坏人?天底下不是坏人的多了去了!
第二天,我就和夏长宁分别从小姨与他母亲那里得到了约会通知:晚上七点半,市里的凝露香茶楼见面。见面接头人是茶楼的服务生,暗号是:请问夏先生在哪一桌?
我大学毕业才八十四斤重,梳的是马尾,穿着大毛衣牛仔裤运动鞋,背着双肩包。说实话我照镜子的时候看上去极像高中生,我不认为胸大无脑没文化的夏长宁总经理会看上我,除非他喜欢小萝莉。这个念头一起,我双臂抖落无数鸡皮小粒子。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据她所知,我从小到大还从没这样单独和男人约会过。她叮嘱我说:“福生哪,你晚上九点半之前一定要回来。不管夏长宁有多好,你都要早点儿回家,在外面待得太晚的女孩子不是好女孩。”
我恭敬地翻了个白眼,决定回来对爸妈好好数落一番夏长宁,让老爸老妈从此对哪怕亲如小姨的人介绍的对象都不会太过相信。
来到凝露香茶楼,对上了暗号,我跟着服务生往里走,眼睛东瞟西看寻找心目中的夏长宁。目光总往大块头的人身上看,我一心认定夏长宁是四肢发达型。
“夏哥,你等的人来了。”服务生恭敬地喊了声。
夏哥?这称呼新鲜!不是夏总夏先生,叫夏哥?他混黑社会的?我站在夏长宁身前面带老实相实则贼贼地打量着他。
他的个头不假,看他坐着的高度身高应该会在一米七五以上。长相嘛,离特别英俊至少差一大截,我心目中特别英俊的人是迈克的眼睛、元彬的笑容,他顶多……看上去不肥、不壮,像什么呢?我正想着形容词的时候,他说话了:“福生是吧?坐吧!”
我看他的时候服务生一直等着为我拉开椅子,听到发话,马上动手,我就顺势坐了下去。他像什么呢?我还在思考。
“喝什么茶?”
“竹叶青!”思考再一次中断,他的声音还不错,不是太监的鸡嗓子也不是鲁智深的粗喉咙。天啦!我怎么想到这两个人?前者不举,后者一举倒拔杨柳树!都非我所好也。
心里打着小九九,转着心思,表现得肯定像个低眉顺目的乖乖女。我估计如果我不说话呆不了半小时,过场走完大家就可以各奔东西了。
沉默不到一分钟,夏长宁掏出手机打电话:“嗯,凝露香茶楼,进门往右!”
好!好!看来他也看不上我,直截了当招来朋友。相亲没感觉,可以借事遁,借尿遁,借电话遁。此类法宝我没用过,但在大学里见同学用过,和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同等原理。
我忍不住放松下来,微微地笑了笑。
“福生学的是中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