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视线再将眼前的形销骨立一扫,面上怜色更浓了,再是一声叹息,径直往前行去,身後跟了一串挺胸昂首。
方诸让到一旁,躬身目送,待一丛人浩浩荡荡走远了,他才隔空冲尾巴上那人的屁股踹了几记,回身整好衣裳,三扣五拐出了秦府。
江南的暮春,街头自是比冬日热闹了许多,方诸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边上,身边是连片的摊子,头顶是灼灼的桃杏。
经过一个文玩摊时,人声忽然大噪,方诸回头一看,一匹惊马正直直往自己奔来。心一颤脚一软,刚一想这下子完了,袖子忽的被人一扯。
马蹄擦身而过,方诸蓦一扭头,见是一个卖菜老叟。诚心诚意刚要谢谢他,那老翁却挑著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诸正觉讶异,身子忽的朝路旁一倒。此刻,人潮不知怎的忽然朝两边分涌,这边那一支打得方诸一个趔趄,呼啦啦带翻了旁边的摊子。方诸赶忙蹲下来,一面帮著捡,一面赔不是,一面还在心底暗骂最近撞了什麽邪了这麽容易碰撞东西,正手忙脚乱,视线忽被一对核桃勾了一勾。
他贴著人缝挤到最里头,捉起那对核桃,对摊主笑道:“先生,这个怎麽卖?”
摊主是个衣衫落拓的中年男子,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却摆了这麽个文玩摊子,一看就是个奇珍荡产玩物倾家的。他见方诸一把抓了自己摊上最贵的物事,眼神不由有些欣赏:“我摆了几个月的摊子,也没见人瞧它们一眼,公子却是一来就相中了。我看公子跟此物也算有缘,那就这样罢——”说著伸出一根手指头。
方诸摸著後脑勺道:“一两银子?此价略昂,可否……”
摊主蹙然摇头:“一百两。”
方诸张大了嘴,好不容易阖上,讪讪一笑:“这……先生,在下看您也是斯文人,应当不致如此铜臭……”
摊主一把将核桃从他手中夺回来,一脸不耐道:“不要就算了。且不论此物纹理深刻,形态雅致,我这可是专从大辽析金府淘回来的!出去时就托了许多关系,归途上又经了九死一生,历尽艰险才穿过边境逃回来,若没有一百两,呵,我喝的压惊茶都不止一百两……”
方诸听得肚里火花跃跃,垂眸正想使点什麽伎俩,挫他锐气夺他核桃,却发觉摊主说到後头突然就没声了,抬眼一看,摊主张大了眼,失了魂似的望著大街中央。
方诸回头,这才注意到街上已由两队带刀的侍从开了道,划成了两拨人墙,里头有交头接耳的,也有指指点点的,都巴巴望著中间那顶官轿,鸣锣的人敲一记锣,便大喊一声“同平章事宋大人千金驾,閒人回避”,赶鸭子似的生生将人潮拨到了两边。
丛丛视线中,轿子的窗帘随风拂动,飘飘荡荡间,露出一张红妆豔绝的脸来。那张脸仿佛漫天桃杏砸来,砸得周围一大片男子都丢了魂儿落了魄,定力好些的,激动不已抢著往外面扑,定力弱些的,淌著鼻血直接仰天而倒。
趁著摊主尚未回魂,方诸赶紧将那对核桃抢过来,喜滋滋揣进怀里正要离开,一转身,它它藉藉的人影之间,正好对上那张脸上笑盈盈的秋水眼。
哐当一声,方诸的下巴落了地。
☆、第卅二篇
待方诸清醒过来,宋家的官轿和侍从都走远了,那些还没看够热闹的都争著往前挤,挤得方诸兜来转去七晕八素,几个踉跄扑倒在地。
他感到有一只脚踏上了自己的脊背,心中一个咯噔。
完了,这下还不被踩成浇切片……
他猛地闭上眼,却没等来料想中的踩踏,甚至连触碰都没了,不由慢慢睁开双目,脑袋一抬,一双被粉红色轻衫遮了大半的银色锦靴,钻进眼来。
“你没事吧,兄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落下来。
方诸连忙爬起来,站直了身子拱手道:“在下并无大碍,多谢阁下搭救。”
他看那人著绣衣锦,风流秀曼,忖著当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方才又出手救过自己,不由起了建交的心,可惜他肚子里的粉词尚在酝酿,一个大咧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思:“喂,你怎麽又多管閒事啊……买个扇子也能……”
这男子甫一靠过来,方诸就嗅到了冲天的酒气,下意识就要倒退避开,转念想,这可是粉衣公子的同伴,自己如此行为,未免太过忘义……刚觉惭愧,又听他道:“也能勾搭上……小黄脸……”
方诸眼角一抽。
再看那粉衣公子,一脸閒适微笑,似对最後那三个字,颇为受用……
心头暗自捺下小火苗,脚一顿,手一拱:“在下允氏梓墨,家就住在城北。承蒙……”殷然转向粉衣公子。
粉衣公子惫懒一笑:“免贵姓它。”
方诸接道:“承蒙它兄相救,允某方能免於罹祸。二位若是不嫌寒舍鄙陋,允某恳请二位移步,上门一饮粗茶,略竭在下衔报之诚。”
那大喇喇的红衣男子搭著粉衣公子肩膀,摆摆手晃悠悠道:“不行……先生还在前头……等著我们呢……莫要被……被小黄脸拐跑了……”
方诸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