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头上包着毛巾,大概没看见岛村吧。她叉开穿着雪裤的双腿,一边打红小豆,一边唱歌,歌声清彻得近乎悲戚,马上就能引起回声似的。
蝶儿、蜻蜓,还有蟋蟀,
在山上鸣叫啁啾,
金琵琶、金钟儿,还有纺织娘。
还有这样一首民歌:晚风吹拂,大乌鸦啊,蓦地飞离了杉林。但从这个窗口俯视下去,只见杉林前面今天也仍然飘流着一群蜻蜓。黄昏快降临了,它们匆匆地加快了飘流的速度。
岛村出发之前,在车站小卖部里找到了一本新版的这一带的登山指南,把它买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阅读着。上面写道:从这房间远眺县界的群山,共中的一座山顶上有一条穿过美丽池沼的小径。在这附近的沼地上,各种高山植物的花朵在争艳斗丽。若在夏天,红蜻蜓漫天飘舞,有时停落在人们的帽子上、手上,有时甚至停落在眼镜框上,那股自在劲儿同受尽虐待的城市蜻蜓,真有天渊之别。
但是,眼前的一群蜻蜓,像被什么东西追逐着,又像急于抢在夜色降临之前不让杉林的幽黑抹去它的身影。
在夕晖晚照下,这座山清晰地现出了山巅上枫叶争红的景色。
“人嘛,都是脆弱的。据说从高处摔下来,就会粉身碎骨。可是,熊什么的,从更高的岩石山上摔下来,一点也不会受伤。”
岛村想起了今早驹子讲过的这句话。当时她一边指着那边的山,一边说岩石场又有人遇难了。
人如果有一层像熊一样又硬又厚的毛皮,人的官能一定很不一样了。然而,人都是喜欢自己那身娇柔润滑的皮肤。岛村一边沉思,一边眺望着沐浴在夕阳下的山峦,不禁有点感伤,恋慕起人的肌肤来。
“蝶儿、蜻蜓,还有蟋蟀……”不知是哪个艺妓,在提早吃饭的时间里,弹起拙劣的三弦琴,唱起这首歌来。
登山指南书上仅仅简单地记载着登山的路线、日程、客栈、费用等项目,反而使空想自由驰骋了。岛村头一次认识驹子,是从积满残雪、抽出嫩芽的山上,走到这个温泉村来的时候。现在又逢秋天登山季节,在这里远望着留下自己足迹的山峦,心儿不由得被整个山色所吸引。
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辞劳苦地登上山来,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徒劳。正因为如此,这里边还有一种虚幻的魅力。
尽管远离了驹子,岛村还不时惦念着她,可一旦来到她身边,也许是完全放下了心,或是与她的肉体过分亲近的缘故,总是觉得对肌肤的依恋和对山峦的憧憬这种相思之情,如同一个梦境。这大概也是由于昨晚驹子在这里过夜刚刚回去的缘故吧。但是,在寂静中独自呆坐,只好期待着驹子会不邀自来,此外别无他法。听着徒步旅行的女学生天真活泼的嬉戏打闹声,岛村不知不觉间感到昏昏欲睡,于是便早早入眠了。
过不多久,好像就要下阵雨的样子。
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驹子已经端坐在桌前读书。她身穿普通的绸子短和服。
“醒来了?”她静静地说罢,瞧了瞧岛村。
“怎么啦?”
“睡醒了?”
岛村猜想:她是在自己睡着之后才到这里过夜的吧?他扫视了一眼自己的睡铺,拿起枕边的手表一看,这才六点半钟。
“真早啊。”
“可是,女佣已经来添过火了。”
铁壶冒出水蒸气,活像一幅晨景。
“起床吧!”
驹子站起来坐到他的枕边。那举止非常像一个家庭主妇。
岛村伸了伸懒腰,就便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一边抚弄着小手指头上弹琴磨出的茧子,一边说:
“困着呢,天刚发亮嘛。”
“一个人,可曾睡好?”
“嗯。”
“你还是没有把胡子留起来。”
“对了,对了。上次分手时你说过让我蓄胡子。”
“反正你会忘记的,算了。你总是剃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