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刑侦队依旧灯火通明,翻阅资料的刷刷声此起彼伏,将寂静的黑夜凸现的更加寂寥。
解剖室的提示灯终于熄灭,经历长达六个小时的艰难拼尸工作,袁昭得到了解放,全身紧绷的精神,在此刻也终于能稍微松懈下去。
他扶着墙边的位置瘫软坐下,额头沁满了透明的汗珠,也顾不上,随手拿一张胡乱擦一通了事。
“终于拼好了。”
黎川走过去从头到尾仔细观察一遍,这次总算没有错,夸了一句,“真不容易,一个地方只错了十五遍,难得。”
袁昭都快要哭出来,小声喃喃道:“十五遍还难得啊,前辈你还不如不夸呢。”
“什么?”
“没没没事!是我在自言自语,前辈你继续!”
黎川用手敲了敲解剖台,眼睛却盯着他,“还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
袁昭整张脸如同蔫了的苦瓜,“啊”了一声,问:“我,我,我不是已经拼好了吗?那我的任务完成了,前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黎川面无表情道:“是拼好了,但不缝起来,怎么看出身体哪里有问题?拼尸体就仅仅拼好了事?还是你觉得,对于碎尸案来说,只要拼好了,其他事情就不需要你来做了?”
袁昭来之前不是没有设想过法医这一行业的艰难性,每天要风里来雨里去,还要时时刻刻跟腐烂的尸体为伴,遇到一些完整的,基本都要烧高香。但遇到这种真正需要付出巨大精力跟时间,面对被切割成肉泥一般的尸体时,他第一反应是想逃跑,本能去恐惧,因为这已经超出人所能接受的范围,是非人的。
他是法医,可也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黎川从神情上看出他的想法,没有往下催,而是自己转身去拿缝合尸体的针线,随之淡淡丢出一句,“你出去吧,想好了再来找我。”
袁昭还想说什么,愣是被这句话硬生生给堵回去。
解剖室陷入沉默,只听到微弱的针线拉扯声,还有明晃晃的灯泡滋啦滋啦在作响,腐臭的尸体味弥漫在整个空间中,像是在暗示他往后的一切。
袁昭脱下防护服,默默走出了解剖室。
走廊外有一排专门提供休息的椅子,他呆呆走过去坐下,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秦澈处理完其他事情就过来,远远便看到袁昭失落的身影,想着这小子肯定又因为搞错碎尸的位置挨骂了,刚毕业不久,怕是黎川的语气重了点,现在陷入自我怀疑了。
“怎么了?”他关心问。
袁昭慢慢抬起头,很快又放了下去,闷闷打了声招呼,“秦队好。”
秦澈看一眼里面正在缝尸体的黎川,绕了下路,坐到他旁边去,“被你黎法医骂了?”
袁昭摇摇头,“前辈他,没骂我。”
“哦?”秦澈更好奇了,黎川竟然能忍住不怼人,这太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了,“没骂你,这不是挺好的嘛,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袁昭头低的更低了,“秦队,我是不是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们,就来这里尸位素餐。”
秦澈大概猜到因为什么了,排着他肩膀,说:“这不是很正常吗?”
“啊,还正常?”
“那我问你,你才毕业多久?”
“不到半年。”
“有什么法医经验吗?出过多少次命案现场?都遇到过什么棘手的尸体?”
袁昭抬起头摇了下,“没有。跟着你们,这是第一次。”
秦澈道:“那不就对了。你什么经验都没有,看到尸体的惨状会害怕,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不会害怕死人。如果有,那就不算是真正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永远对生命有敬畏之心,哪怕是我,还有邓局他们,我们都怕。可死者需要我们,所以我们不能退缩,就算再害怕,也依旧要往下查,不然的话,警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袁昭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他无法攻克自己内心的那一关。在触摸死者破碎的身躯那一瞬间,他双手都是颤抖的,仿佛他双手捧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真正的活人。
在跟他互相对视的活人。
“秦队,你说的我都知道,可,可我就是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最近我一直在做噩梦,能到那些被害人从门口的地方爬进来,然后抓着我的双脚,不停在喊冤。”袁昭双手抱着头,声音渐渐在颤抖,“我害怕极了,都不敢动,可醒来的时候又发现脚下什么东西都没有,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秦澈没逼他,一改平时严格的模样,起身拍了两下他的背,轻声说:“不用找邓局,我给你批个假,这几天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可以了,什么时候再回来。碎尸这种大案子对你来说,确实一时很难接受,但这就是刑侦队以后的常态,或者情况更加惨烈,如果你永远无法接受,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好好考虑自己适不适合法医这一项工作。不适应就趁早转行,坐办公室那种或者更适合你。”
袁昭垂着眸,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他继续坚持,毕竟这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理想工作,另一个耶让他就此放弃,恐惧很有可能让他精神失常。
想了想,袁昭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低声对秦澈道:“谢谢秦队,我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