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的身子向下怄倒了一两英寸,可是继续战斗下去。
就连地名,也都是糊里糊涂的一回事。“新加坡”说明什么呀?新加坡是指那座城市;新加坡是指那个岛屿;新加坡是指那个海军基地;新加坡是指那个“帝国的堡垒”。可是说穿了,“新加坡”是一个起麻醉作用的神话,当白种人的欧洲那只紧紧挨着亚洲的手臂被锯掉时,它把痛苦变成一种迟钝的感觉罢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发现,那没有被采用的多比将军的战略部署的的确确十分高明——原来侵略军开进新加坡时当真只差最后一口气了,他们人数大大少于当地的守军,差不多已到了油干弹尽的地步。日军在发动最后一次攻击时,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把现存的燃料弹药全部用光。新加坡的最高司令部垮台了,于是有色的马来人换来了有色的新主人。
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在澳大利亚把他的稿子广播了。帕米拉在麦克马洪家客舍里听到了这一广播。菲利普。鲁尔,一条胳臂裹着吊带,正在那里卧床养伤。他那只手又开了一次刀,他得休息一个星期。在正屋里,麦克马洪夫妇和他们请来吃饭的宾客并不想听她爸爸的广播。喝了大量“巴喜特”,吃了一顿有好几种美酒的丰盛晚餐之后,他们围着钢琴唱起圣诞颂歌来。茫茫的黑夜,大雨哗哗地泼下来,附近红树林里牛蛙发出一片低沉的鼓噪,但是在小屋里的帕米拉还是隐隐约约听得到飘过来的歌声。她正坐在缓缓旋转的大电风扇底下,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她的薄薄的长裙子也在不停地飘动。从收音机的度盘上透出的微光(亮度也许只抵得上烛光的一半)给室内染上一层淡淡的桔黄色。雨水从开着的窗子外溅进来,淡淡的鸡蛋花香味也透了进来。
收音机的接收情况良好,广播稿几乎原封未动。那位虚构的上校不再申述新加坡岛北岸没有设防了;他说,这防线需要“十万火急地予以加强”。也不再指责皇家空军只知道设立飞机场,却不管这些飞机场是否守得祝塔茨伯利在结束时撇清自己和这事的关系,语气更其强烈。
“为了这篇报道,值得费那么大力气吗,菲尔?”帕米拉问道,把收音机的声音压低下去,却让度盘上的小灯继续亮着。
他抽着一支烟,脸上的深深的皱纹显示出一种辛酸、讥嘲的神气。他气色好多了。鲁尔身强力壮,不消几天休息,就摆脱了那一阵阵的坏脾气。“有点儿卖弄小聪明。这个痴痴癫癫的怪老头儿在广播里听来,倒活象本人说话的口气。谁也不会认真对待它的——至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是不会理睬它的。”
“韬基不这么干还能怎样呢?”
“我说不上来。它总算通过这一关,抛了出来,已经叫我吃一惊了。”
“菲尔,新加坡会失守吗?”
鲁尔的笑声很难听。“亲爱的,我怕免不了。你会责备总督,或者责备布鲁克。波帕姆,责备达夫。 古柏,甚至责备丘吉尔,都是白搭。情况就是这样:总崩溃。无可救药了,整个机器都锈掉了,部件都一个个掉下来了。在北方,根本就无人领导。弟兄们是要拚一下的。他们想办法要拚一下,就连印度军队都要拚一下。谁知道从新加坡接二连三地发下命令,真懦怯——都是后退啊,撤离啊,退却埃我看到弟兄们拿着命令哭了起来。坦格林俱乐部里那帮土皇帝是没有人性的,帕姆。他们只是玩儿完了的废物。他们害怕日本军,他们也害怕我们自己的亚洲人。说起这一点,由欧洲的白种人来统治亚洲,这种事实在始终是再蠢不过了。这种事是长久不了的。现在这局面要结束了,为什么要为它感到悲痛呢?”
“我怎样能从新加坡脱身出去呢?”
“你能走掉的。日本军还远着呢。有几艘船准备好把白种妇女和儿童撤出去。你知道,他们在按榔屿就是这样办的。他们把欧洲人——兵士等等——一起撤走了,丢下亚洲人和他们的妇女儿童去面对日本人。你知道那回事吗?事后达夫。 古柏在广播中宣布:槟榔屿的全体居民都已脱险!他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帕米拉。对于达夫。 古柏说来,亚洲人只是生长在核榔屿的一种动物罢了。现在正引起了强烈的反应——关于当时发生的事和他所说的话。我看亚洲人才一点不在乎谁来做这儿的主人呢。也许我们比起日本人来手段温和一些,可是至少日本人也是有色人种。亚洲人与其忍受轻蔑,宁可忍受暴虐。”
“大家都在谈美国派远征军来救我们,你相信吗?”
“这是一厢情愿,空想罢了。美国没有舰队。舰队都沉没在珍珠港了。”
“珍珠港发生的事谁都不了解。”
“丹顿。谢普可知道。他们一共有八艘战列舰,全都沉没了。今后两年(且不说永久如此),太平洋上是没有美国的事了。给新加坡派救兵来,就象从瑞士派救兵来一样不可能,可是——你到底怎么啦?”
帕米拉。塔茨伯利把她的脸埋在搁在椅背上的一只手臂弯里。
“帕米拉!什么事?”她不回答。“哦,天哪,你是在想念你的美国佬!我为你难受,大姑娘。丹顿当初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想起他来。帕姆,关于伤亡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你的心上人安然无恙,是有极大可能的。那些军舰是沉没在港湾内的,沉没在浅水里。”
她还是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小屋外边,只听得雨声、牛蛙声和远处传来的合唱声:愿上帝保佑,你们快快乐乐,别让什么叫各位闷闷不乐——忽然间,就在窗外边,好象有一个受惊了的疯子在那儿胡言乱语、在傻笑似的。帕米拉坐直了身子叫了起来。“懊!我的天!那是什么呀?”
“别怕。那是我们这儿的‘杏猴’。它在树林里来来去去。叫声听起来很可怕,但它是不伤人的。”
“老天哪,我恨新加坡!就是不打仗我也要恨它。”帕米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抹了抹潮润的额头。“让日本人把新加坡拿去吧,拿去了只有好!我要回正屋去了。你没有问题吗?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我会感到寂寞,可是没有理由不让你去开开心。快去吧。”
“开心!我只是不愿对主人失礼罢了。他们可能以为我跟一个病人睡在一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