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姐才没兴趣跟别人挤,索性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挪窝儿,等满场的人都走净了才慢悠悠站起来,和徐冰砚一起往门外走去。
那时的时间已近夜里九点半、于白家的规矩而言已算是很晚,以至于秀知都着了急,已经催着司机把车开到戏院门口了。
白清嘉于是也知道她该跟他分开了,尽管她还对这个夜晚怀有许多留恋;他也知道的,比她更确切,在为她打开车门之前却难得有了几分犹豫,大概是因为他心中的不舍其实也并不比她少吧。
他们同时在想:下一次再见到面前这个人……会是什么时候呢?
他无法把这句话问出口、甚至连多想一想也会显得贪婪,她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愿与他相处。
譬如眼下她就在上车前回过了头,脸色微红地看着他问:“你最近会忙么?不会又跑到外省去吧?”
他的眼神动了动,想了想答:“军中调动频仍,我不确定。”
照旧是谨笃又刻板的说法。
她又笑了,好像也对他有些无奈了似的,沉默一会儿后又撇了撇嘴,问他:“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吧?”
他一愣,又点头:“……嗯。”
“那就行了,”她的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甜蜜的气息若隐若现,“你可以给我写信。”
顿一顿又补充:“就算在外省也可以写。”
这是矜贵的猫咪给人的恩赐,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得到的,它已经竖起了尾巴打着小晃,那样子分明是既要你听它的还要你感激它。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眼中的柔和像夏夜的月色一样鲜明,依然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复,说:“好。”
她很高兴他这么说,尾巴翘得更高,觉得今夜是大获全胜盆满钵满了,于是总算在秀知的诱哄下坐进了轿车的后座,司机一脚油门汽车便轰鸣着远去,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的身影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一直到彻底看不见他才收回自己流连的目光,心中的满足和空荡完全是一样多,以至于她根本说不清眼下的自己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直到她因无聊而意外打开了手包的扣子,一枚簇新的信封从里面滑落——
她一惊,才认出那是今晚在餐厅时她推给他的诊疗费,竟不知何时又被他悄无声息地放回了她的包里。
她笑得停不下来,漂亮的眼中又是柔和一片,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淡淡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你啊……怎么会如此让我喜欢呢?
第52章战局让人几乎看不到熄灭的希望。……
事实证明,满饮蜜糖之后,大多数人便不能再忍受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了。
——白小姐也是这样。
她心想自己大约是中了那男人的毒,因此才在与他分别之后仍终日想着他,见面之前的那些无聊和空虚完全没有被那晚的约会填补,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深觉荒谬,却架不住自己的心在一刻不停地烧,每天还是盼着他会给她来信,可那男人就是个大骗子,那夜明明答应她答应得好好的,可分别之后小半月却音讯全无,惹得她是又气又怨。
秀知也晓得她家小姐的心思,看她天天闷着自然心疼得紧,可她也不是不能体谅那位徐三少爷的难处,两人门第的悬殊就这么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视而不见的?遑论还有徐家这一层关系在中间隔着,两家人都不会点头的。
白清嘉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更深知就算他给她来信了也泰半会被父亲挡在门外、根本过不了她的手。可她已经确确实实喜欢上他了,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觉得开心,门第背景有什么要紧?她眼里根本没这些东西。
她于是又琢磨着要去找父亲,预备跟他打打铺垫,实在不成就把徐冰砚救过她二哥的事再翻出来说,起码要让父亲明白自己亏欠了人家、不能给他脸色看。
她计划得十分周密,连说辞都想得七七八八了,可惜那时她父亲却根本分不出心思听她说这些事,精力都被北京牵走了。
白二少爷如今虽已不知所踪,可他闹出的案子到最后总还是要有个说法,如今北京已经得知了沪上的震动,大总统更是亲自过问了此事,白家长子白清平亦没能躲过这一茬儿,被弟弟连累得不但在总统府当众受了一番痛斥,而且还被勒令停职自省,俨然有要被人一脚踢出政界的趋势。
这是敲山震虎之举,明晃晃地告诉了白家人一个道理:他们必须对北京有所表示,否则白清远的事就过不去,他们家的人往后也别想再涉足官场了。
白老先生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是最通人情世故的,只一点微妙的小风声就足以让他明白个透彻,深知自己必须割肉放血才能保住自己无辜的长子、才能让这个立身商界无人庇佑的家族保住自己的立身之根。
于是他不得不大量购入公债。
那是大总统在1912年就任后面向全国发行的,旨在汇集民资偿还外债并带动国家发展,可乱世之中风雨飘摇,连大清朝的皇帝都能被人一脚踹下龙椅,可怜的老百姓们又能有多信这个新政府?保不齐今日还热热闹闹地执政,明日就卷着铺盖走人了,到时候他们的血汗钱谁来还?岂不全都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