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他躺倒在床上才发现,澹台雁并没有睡着,而是瞪着墙壁发呆,眼眶也是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这眼泪从到了别苑开始就没停过,可总是这样哭,只怕会伤神。
“这是怎么了,阿雁?“褚霖掰过她的肩膀搂在怀里,心中头回有些后悔。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带澹台雁去别苑了,可澹台雁失忆之后便一直想要见家人,褚霖总阻拦在其中也不像话。
褚霖轻轻拍着澹台雁的背,蹙着眉细细思量,竟也不知如何才能两全。褚霖的父母,已故的先赵王和先赵王妃本就是因利益勾连才成婚,对生下来的孩子也没多少情分,只讲究血脉名分,到最后,两人甚至闹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褚霖对他们并不亲厚,也就是在他们死时伤心了一会儿,很快又为正事忙起来。他知道,澹台雁自小是被澹台阔秋和许松蓝宠着长大的,同他的情形并不大一样。褚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父母亲情,从未因此而伤心过,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澹台雁不伤心。
褚霖难得有几分无措,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问道:“阿雁,有什么朕能做的么,朕……”
澹台雁看着他,摇摇头,又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澹台雁的声音有些发闷:“陛下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两只手臂在褚霖身后环得紧紧的,力道并不比他小。
褚霖笑了,又拍拍她的脑袋:“你我是夫妻,朕不对阿雁好,该去对谁好?”
夫妻啊……
可当初他们成婚便是一张旨意仓促而成,澹台雁千里迢迢被赶去蛮荒之地,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只怕满腔都是愤懑和怨恨。而褚霖也未必想要一个从北方来的陌生人做妻子。
澹台雁心里难过,有心想问,若当初被指婚到南境的不是她,褚霖会不会也会对那个世子妃这样好。可她明明又知道,这个问题毫无道理,也没有意义。
澹台阔秋与许松蓝是两情相悦,尚且会落到如今地步,褚霖同澹台雁的开始糟糕透顶,若将来……
澹台雁逃避似的,更深地躲进褚霖怀里,紧闭上眼睛不愿再想,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床上帝后相拥入眠,深夜静谧,唯有烛火时不时地发出噼啪声。夜色深沉,澹台雁的呼吸却越发沉重起来。
澹台雁做了一个梦。
四周黄沙漫天,土地寸草不生,澹台雁一身轻甲正在骑马。
孟海在她身侧落后一点,还是那身旧袴褶,满脸都灰扑扑的,眉目却灵动许多。她正兴奋地同自己说着些什么,紫电愉快地打个响鼻,两边土黄色的山景被甩到身后,分明是极艰难的景象,澹台雁的心却松快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可隐约知道自己正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人烟。马停在军营门口,澹台雁极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和马鞭囫囵扔给孟海,脚步轻快地走到帅帐前,掀开帘子走进去。里头五、六个人正围着沙盘在议事,居于上首的人一身戎装,面目俊朗,不伦不类地带着一对金红耳坠,桃花眼内勾外翘,动人心魄。
军将们见着澹台雁,作揖之后都退出去,还将帐门也给拉起来。褚霖也站起身,桃花眼弯起来,眸光中满是情意。他脚步轻快地向她走来,不顾澹台雁一身尘土抱住她,澹台雁也紧紧抱着他。
怦怦,怦怦。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胸中的心跳渐渐归到一个节奏,澹台雁只觉得很幸福——就像一直缺失的一块被填补上,所有的一切都完满了,再没有什么不足够。而在这一刻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缺失过什么。
忽然,小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裂骨碎心一般的疼。澹台雁陡然失力仰倒下去,看见自己腹间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来,先是如墨一般的黑,而后那血色却越变越淡,越来越淡。
澹台雁疼得受不住:“陛下!”她下意识哀求地看着他,“陛下救我!”
血色将轻甲洇出一片深红,有力的双臂仍旧环着她,没让她落到地上去。可褚霖的神情却分外冰冷,看着她的眼神极为空洞,像在看一个毫无干系的死物……
疼痛感越发剧烈,先是小腹,而后是全身都在疼。澹台雁捂着肚子一转身,再睁开眼时,见到的却是熟悉的承尘和藻井。
澹台雁眼神仍是迷茫,她呆呆地捂着肚子,鼻尖仍能嗅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下腹一阵又一阵地胀痛,她猛地回过神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白色寝衣被浸出黑红一小片,被褥上也沾到了些许。
她……她这是……
褚霖睡得正沉,模模糊糊听见好像有人在啜泣。
长眉紧紧蹙起,半梦半醒间,褚霖忽然想起,他们先前去了澹台雁的母家,澹台雁很不高兴,一直在伤心。
褚霖强撑着睡意睁开眼:“阿雁……”他伸手一探,身侧是空的。
一阵冷意从脊背处漫上来,褚霖双眼大睁,瞬间坐起来。
澹台雁缩在床边抱着膝盖,不仅是眼眶,整张脸都是红的。
“这是怎么了,阿雁别哭。”
褚霖被她吓了一跳,正要探身过去,可澹台雁却又往后躲了躲。
澹台雁又羞又臊,扁着嘴巴,眼泪水连珠串一样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