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和那妖女还有没有联系?”苏桦看着子黍,忽然这般问道。
当初小薇窃取上清神药,苏桦对此印象深刻,何况当初宁剑书就是因此出事,苏桦对于子黍和妖族勾结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此事。
子黍知道上清的往事,他若是如实坦白,必定会受到重罚,可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好畏惧的?他相信天雪的话,相信宁谦君、宁剑书,甚至相信朱雉,相信他在昏暗洞穴中见到的黑泽玄蛇,相信大牛、相信巧儿,也相信离裳,相信那个骗了他数次,他却仍甘心被骗的姑娘……
“是,”他抬头看着苏桦,一字一句地道:“我喜欢她。”
此语一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外人或许不明就里,上清派的人却纷纷后退,连跪在一旁的钱钺都一跃而起,踉踉跄跄地退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子黍,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东斗星君听后,脸色阴沉地可怕,一双干涩的老眼盯紧了子黍,“斩妖崖上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子黍道:“弟子没忘,弟子认为,宁师叔没有错,柔丝妖王也没有错。”
东斗怒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错了?!你的师祖们错了?!”
子黍合了合眼,道:“也没错。”
“哼!”东斗怒极而笑,“哈哈,好笑,当真好笑!这也没错,那也没错,那到底是谁的错!”
“是观念的错。”这三年多来,子黍第一次将心中的话语说出,他看着东斗,又看向师尊苏桦,看向那数百位在一旁指指点点的星官和星君,大声道:“凭什么人和妖便一定要你死我活?凭什么只许有恨,而不许有爱?凭什么要因为一己恩怨,让天下围着你们转!”
这最后一句话,石破天惊,落在众星官和星君的耳中,都是嗡嗡作响,甚至连紫微大帝也是勃然变色,不知不觉间捏紧了双拳。
“你说,我们打妖族,都是为了一己私怨?”苏桦低声说着这句话,眼里满是失望。
子黍摇了摇头,道:“妖族也是一样。底层的百姓,星师,甚至是那些妖众、小妖,都不想打仗,因为一旦开战,最有可能死的便是这些人和妖。妖族进犯人族,是高层利欲熏心,可人族打入妖族之后大开杀戒,却也是因为一己私怨,这般杀来杀去,杀了几千年也没停过,这难道不是观念的错吗?”
苏桦仰天长叹,淡淡说了一句,“你起来吧。”
子黍果真站了起来,虽然面对着漫天指责,可他却并无一丝负罪感。按照人族的法律,他显然是犯下了死罪,可只要心中认为自己没有做错,那也就够了。
“师弟,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东斗皱眉看了子黍一眼,又向苏桦问道。
苏桦垂头不语,看去更显苍老,片刻之后,问道:“老九,你可做过对不起人族之事?”
子黍摇头道:“没有。”
右枢星君却插嘴道:“还敢抵赖!远东郡的妖魔,不是你引来的么?!”
子黍听后一怔,不料右枢星君对自己的误会竟如此之大,“还望星君明鉴,晚辈虽与妖族有所往来,却绝无对不起人族之事,若有半句谎言,愿就此自裁谢罪。”
“哼!”右枢星君冷哼一声,却是不信,还要再说,却见左枢星君伸手拦住了他。
“师兄,妖魔入侵之事,确实与他无关。”左枢星君轻叹一声,道:“当日他也曾向我教中长老示警,只可惜我等未有先见之明,却是错失了良机。”
天龠也道:“师叔,远东郡之败,我等难辞其咎,确实与外人无关,您若真要怪,还请先责罚弟子。”
右枢听师弟和天龠都这般说,再看向五道教众星官,只见人人皆有愧色,显然所言不虚,倒是他之前一直在后方,不知晓子黍曾去五道教提点之事,以致闹出了这般乌龙。
挥了挥袖袍,右枢面有愠色,却是不便再说了。
右枢方才作罢,天床又站了出来,对着子黍道:“当日在黑泽外围,天一你现身阻拦我和北极师弟,救下甲龙族王女,莫非这还不算与人族做对?”
子黍一想到天床所修炼的歹毒丹火太乙阴火,对她的指责便不客气了许多,“得饶人处且饶人,天床星官若真有通天本领,怎不去正面战场力挽狂澜?当初星官要对妖族赶尽杀绝,势不两立,今日见了众妖族却还要笑脸相迎,力求媾和,当真良心便不会痛么?”
“你!”天床气得胸口起伏,身子微颤,右手一招,琉璃盏已是浮现,当中阴蓝色火焰跳动,正是太乙阴火。
“够了!”苏桦却是突然大喝一声,子黍一惊,而天床也被其星君威严所慑,恨恨地看了子黍一眼,却没有真上前和他动手。
“老九,此后不再和妖族往来,我便还当你是弟子。”苏桦脸色阴沉地看着子黍,言下之意,子黍若是不听,便要将他逐出门墙了。
子黍看着苏桦满头的白发,一时间黯然下去,却是低头不语,迟迟没有做出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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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苏桦见他不答,呵呵笑了两声,神色复杂难言,既是悲苦,又仿佛有着点难言的欣慰,子黍不知道这种荒谬的欣慰感是怎么来的,可是在他看着苏桦时,他却时从苏桦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欣慰,而不是失望。
苏桦缓缓转身,环顾上清派众人,最后向东斗星君行了一礼,道:“师兄,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你我虽有千年之寿,可在这红尘之中,亦如流光幻影。师弟我已是命源枯竭,想来不会有三年之寿,有道是‘世情恶衰竭,万事随转烛’,浮世荣辱,早已不再萦怀于心。可上清立派九千年,自上古而至于今,名声却不能坏于我手,苏桦在此谨向诸位同门谢过,愿就此退出上清一派,死后亦不设灵位,以免遗羞后人。”
东斗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弟!你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