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蜜蜡手串,搁在铜炉边上,靠着背后的靠褥,抬手捏了捏脖子。星河立刻会意,上前为他松筋骨,一面细声说:&ldo;今儿初雪,臣让典膳厨预备了羊羔rou的锅子,主子热腾腾用了,整冬都不畏寒。&rdo;
太子闭着眼睛嗯了声,良久才道:&ldo;你不问问怎么发落的南玉书?&rdo;
她的指尖在他太阳xué上缓慢揉移,轻声道:&ldo;有主子出面,还愁不能脱罪么?南大人虽然鲁莽,皇上毕竟不能法办他。于内,咱们知道他罔顾圣命,于外,他却是在捉拿贪官,肃清朝纲,何罪之有?&rdo;
&ldo;你是这么认为的?&rdo;太子把她的手拉下来,回头看她。
她笑了笑,&ldo;臣就是这么认为的。&rdo;
离得这么近看,她的每一道眼波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坦dàng。可他知道,单说耍心眼子,能和她媲美的不多。太子微微眯觑着眼,双眸愈加深邃,捏紧她的手腕道:&ldo;可是他把你供出来了,简郡王和敏郡王要求严查你,这一查下来是什么罪过,你知道么?&rdo;
她脸上有片刻闪神,但也不过一瞬,重又云开雾散了,&ldo;法办不成南大人,就要拿我开刀?大半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叫我想什么法子应这个急?&rdo;
可是这急也不是真的急,明面儿上至多是控戎司纵权横行罢了,就是闹起来,南玉书受些处分,并没有丢官之虞。后来的画蛇添足,才是致命的。他现在甚至觉得刑部出具的那份文书,真假也需要再商榷。毕竟瘦字改瘐字,并不比瘐字改瘦字难多少。
心累……太子长长叹息,&ldo;叫你惦记上,这人可有享不完的福了。&rdo;
星河知道他有意说反话,低眉顺眼一福:&ldo;多谢主子夸奖。&rdo;
倒会顺杆儿爬!他嗤笑了声,凉凉把视线调开了。
说实在话,南玉书能保是最好,不能保也由他,毕竟自己不长脑子,怨不得别人。星河不一样,他特意在她面前提一提简郡王,是希望她懂事儿,知道好歹,别再一条道儿走到黑,给人当枪使了。
太子有太子的深意,星河自然也有自己的成算。这世上靦脸跟两位主子的,好比一女二嫁,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谁也不打算投靠,只为自己gān。出人头地是她造化,要一败涂地,命该如此,死也认了。
可惜一本正经的勾心斗角,却因太子后来的几句话破功了。他板着脸问星河:&ldo;那个楼越亭,那么巧,在控戎司遇上了?听说你笑逐颜开,喜不自胜,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敢在衙门口打qg骂俏?&rdo;
‐‐‐‐‐‐‐‐‐‐‐‐‐‐‐‐‐‐‐‐‐‐‐‐‐‐‐‐‐‐‐‐‐‐‐‐‐‐‐‐‐‐‐‐
1发小:指父辈就互相认识,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第14章狂朋怪侣
关于星河和楼越亭的关系,太子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前后联系起来一想,才越发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等她,那这个人一定就是楼越亭。楼家和宿家是世jiāo,往上追溯,应当从他们高祖说起。景泰三年的文武两榜状元,后来同朝为官,一文一武赞襄朝政,最亲厚的时候连灶台和厨子都共用,基本属于&ldo;就算你往我饭菜里下毒,我也绝不恨你&rdo;的生死之jiāo。
京官寂寞,仕途上杂事太多,有个贴心的朋友很难得。宿家和楼家的宅子离得有些远,虽同在西城,但却隔了好几条街。后来宿家高祖一拍大腿,把楼家隔壁买下了,重新修缮妆点,还特意留个后门,方便两家往来。
老宅子一住七十年没搬动,现在宿家和楼家还挨着。星河六岁前养在南方,六岁后才接回北京。六岁的孩子,正是抓耳挠腮找玩伴的时候。宿家只有兄妹俩,宿星海比星河长了十岁,玩儿不到一处去了。相较星海的大人模样,还是十二三岁的楼越亭更对她脾胃,于是她见天儿从后门上窜过去,楼越亭虽然也不稀罕和她玩那些幼稚的,例如&ldo;蚂蚁爬树&rdo;的游戏,但碍着大人的面子,还是勉qiáng应付她。
童年时光,知道什么叫应付,什么又是真喜欢?星河把他当成了至jiāo,一直混到十二岁。那年开chun宫里选秀了,她才依依不舍和楼越亭分开,约好了等她出宫,再上他家喝酒。
结果十年一晃而过,十年间huáng毛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少年也长成了一员武将。那样的大雪天里,y森的衙门口乍然重逢,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太子想得牙酸,明白青梅竹马的qg义最难得。就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楼越亭的印象在她脑子里还剩下多少。以她那种人走就泼茶的脾气,平时不加维护,恐怕早就淡成一道烟了吧!
哪知她回答得很老实,&ldo;我和他擎小一块儿玩大的,那时候胡同里没有和我一边儿大的孩子,只有他愿意带着我,他是我发小。&rdo;
不过所谓的&ldo;笑逐颜开,喜不自胜&rdo;有点过头,打qg骂俏更是瞎掰。她掀起眼皮看看太子,他脸上又流露出不屑来,&ldo;六年光景就算发小?那十年光景算什么?&rdo;
真要比较,确实是有可气的地方。那天他纡尊降贵愿意和她称朋友,结果她却说不,主子奴才算得清清楚楚。难道只有十来岁一起掏蚂蚁才算是友谊,之后即便十年天天相见,也算不上是发小?这样看来,还是自己比较重qg义一些。在太子心里,宿星河是实实在在的伙伴,就算他有时候做脸子甩派头,对她从来都不算苛刻。
然而星河也有一杆秤,十年的朝夕相对,足能像楼宿两家高祖一样成为莫逆之jiāo,但那是在地位相当的qg况下。如果身份悬殊,连脚下踩的砖都不一样,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没别的说法,除非天能翻个个儿。
她微微仰起唇,&ldo;六年算发小,十年当然算主仆。活着就得有聚有散,天天圈在一块儿的,除了主子奴才还会是什么?比方德全,太监们才在宫里一辈子。等我役满了,再回过头来想东宫的岁月,兴许您也成我发小了,也不一定。&rdo;
她是笑得出来,太子却觉得这女人薄qg寡义得很。非要做朋友,其实也犯不上。他压着膝慢慢点头,&ldo;好生伺候着吧,要是哪天主子不欢喜了,留你在宫里当嬷嬷,当到死。&rdo;
多大的仇怨至于这样?星河仰头挂着笑,&ldo;嬷嬷分好几等呢,主子让我当哪一等?我这样的,最后可以当个jg奇,教教孩子们规矩什么的。&rdo;
太子冲她冷笑,&ldo;jg奇是轮不上了,当奶嬷儿吧。&rdo;
一句话又堵了她的嘴,真是奇怪,她在面对底下当差的宫女太监也好,在衙门里支应案子提人过堂也好,向来都是她捏人短处,指着鼻子数落的。可是在他跟前,连个像样的嘴都还不了,地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因为他脑子活络‐‐一个老实人,是没法和想尽法子欺负你的人讲道理的。
于是她真像个老实人,就此窝囊下来。五花拳也不打了,站在一旁琢磨不嫁人没奶,怎么当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