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祐律明文写着:‘凡以妻为妾者,杖一百。妻在,以妾为妻者,杖九十,并改正。若有妻更娶妻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顾公子是贵妃娘娘亲自赐婚给爷的,你现在一口一个‘你们奶奶’,究竟是谁大不敬?”
安韶华愣在当地,梦里福贵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也是这般的义正辞严,然后……然后安韶华眼前浮现了福贵死前的样子,瘦骨嶙峋,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三爷,墨香是大爷的人,以后……若是有个万一,求三爷成全他一番情谊。三爷……您是安家的嫡子,切不可……”
不可什么?福贵那端方的性子自己还能不知道么?那苦痛压抑又怪诞至极的梦,难道是神佛给自己的提示?
安韶华面无表情地看了月娥主仆一眼,转身走了。
留下吓傻了的主仆二人,跟垂头看不到表情的福贵。
第10章顾銛
安韶华心中烦乱,几乎是任人摆布着穿好衣裳,就出了门。
时值冬末初春,清晨的空气冷得很。一出门,安韶华的五脏六腑便被这凉气激地齐齐打了一个激灵。安韶华抬头,看到了二门。鬼使神差,想起梦里,他陪月娥去向祖母请安,顾銛没有出现,只是派人来说,不必向他请安。
梦里的自己,是在十几天后,祖母寿宴的时候才见到了顾銛。那时自己满心只有月娥,月娥稍稍提了一下,自己就兴冲冲地带着月娥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准备顺势把月娥介绍给来贺寿的夫人们。谁知半路遇上母亲身边的严嬷嬷,被好生训斥了一番。依稀记得严嬷嬷说,月娥是侧夫人,一个侧字,就定了乾坤。若是自己带月娥去见那些正室夫人,难免让那些夫人以为,在安家看来,她们只配与侧室相交。
严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礼数向来是极好的。安韶华虽然不太懂,却没有不听的道理。把月娥劝回去,自己去拜见了祖母。祖母差人把顾銛叫了来,看了安韶华和顾銛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韶华明白祖母的意思,整个寿宴,跟顾銛扮了好几天的恩爱。
祖母要听戏,不知道为什么,梦里来的不是玉堂春,而是一个叫做红伶班的,听说是自己那个郡主大嫂找来的。
这红伶班是个女戏班子。这种女戏班子都是近些年打南边过来的。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卖到戏班子里,从小调-教,若是刻苦练功,那就让唱戏。红了便是一番清白人生。若是不好好学戏,那也无妨。这种女戏班子说白了,总有一些台面上不能说的心照不宣的龌龊。
红伶班唱的也是南戏,吴侬软语,才子佳人。扮才子的女小生简直绝色,初登场就惊艳了底下看戏的人,再一开腔更是迷得那帮夫人小姐茶水都忘了喝。
那戏也是新戏,跌宕起伏,曲折离奇,蒙冤时肝肠寸断,到最后皆大欢喜。
戏后,好像还有什么事儿,依稀记得满城风雨,母亲还亲自对自己教导了几回。嗐!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一个梦而已,有什么打紧的?
也许是梦里太真实,明明刚刚与自己同宿同眠的是月娥,却心里总觉得刚刚见过顾銛——可惜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过了二门,往右转去是通向侯府的角门,左边穿过小花园就是顾銛的“还我读书处”。安韶华忽然大步离开,对身后吩咐“欢喜,你带阮侧夫人去先给老太太见礼,我去找顾——公子。”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一众人傻了似的戳在当地,就又加了一嗓子“福贵!”。
身后响起脚步声,料想是福贵跟上来了,安韶华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向前走。他自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月娥那万念俱灰的神情。
“阮侧夫人”,虽然月娥明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过府,也知道阮家的女儿,是不可能做侯府嫡出少爷的正室的。可是表哥在下人面前这么明显地说出“阮侧夫人”,也就是说,自己说白了,就是一个妾罢了。月娥苦笑,自己与表哥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几年的心心相印不是假的,怎么才过了一夜,表哥就不再叫自己月中仙子,不叫自己小嫦娥。阮侧夫人,呵呵,阮侧夫人。四个字,明晃晃的,像一把刀。
那厢月娥心里一时之间转过千般念头,这厢安韶华却什么都没想,一鼓作气直接推门进了小院子,守门的婆子急急追着安韶华,说“爷!爷您来啦!爷慢些,顾公子正教小公子功夫呢。”
小公子?安韶华微眯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婆子好生没有规矩,应该叫景和孙少爷!什么小公子,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大约又是顾銛起的头儿。
顺着围廊一直走,转过正面,才是还我读书处的正院,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扎着马步,双手交替出拳,眼神恶狠狠的,一张小嘴还在咬牙切齿地叨叨“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看到安韶华,小男孩咧嘴笑了,那一脸坏笑,右脸的梨涡像极了一个人——二皇子尹勍(读作晴)。
安韶华愣在当地,他忽然想起这个小孩儿是谁了,顾銛成亲次月,顾老公爷来看他时,带来的小孩子,自称是顾家恩人的孩子,顾老公爷常在军中带着不方便,卫国公府……尽是女眷怕养出脂粉气,放在侯府由顾銛亲自教习。这孩子没有名字,顾老公爷竟也不肯取个好名字,顾銛一直叫这个孩子小豆苗儿。
好生熟悉。小豆苗儿……小豆苗儿……梦里顾銛叫太子小豆苗儿!二皇子杀回永安京,登基之后,亲封皇长子尹翛为太子。小豆苗儿,皇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