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轻声道:「我真的不愿到秦淮楼去,比以前任何时候更不想去。」
北里烛天的灯火在前方映入眼帘,愈近这有不夜天之称的烟花胜地,人车愈多,愈有梦域般不真实的滋味。
大大小小、式式俱备,沿街高挂的灯笼,将北里化为梦幻天地,与香怪沉重的情怀,格格不入。
练制出心里的合香,就是香怪目前的一切,离开了制香圣地,如鱼失水。
龙鹰道:「老阅害怕再一次的失败吗?」
香怪一怔道:「范爷很坦白。对失败我已没有感觉,却害怕重陷那种生不如死的情况,并不时提醒自己,贱内临终前的嘱咐。」
龙鹰问道:「她怎么说?」
香怪双目满载悲伤,近乎呜咽的道:「她…………她着我坚持下去。唉!」
龙鹰道:「老板有坚持下去吗?」
香怪凄然道:「不到两天,我便崩溃,她的后事,全赖徒儿们帮忙。我对不起她,
没听她的遗言。」
龙鹰道:「她肯定不是要你和皇甫长雄斗下去,而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完成梦想。你快乐,便是皇甫长雄不快乐。而想好好的活着,必须从过去抽身出来,重新上路。你踏离门狱的一步,就是人生路途重新开始的第一步,现在仍朝前走着,不可畏缩,否则老板的夫人泉下有知,会非常失望。」
香怪嘶哑着道:「她真的晓得?」
龙鹰道:「当然知道。老板定须坚持下去,我们这群做伙计的,才开心。现在老板的梦想,非只个人的梦想,而是大家的梦想。」
说话时,两人进入北里的范围,人声、车声,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又再置身于北里五光十色的世界。
龙鹰明白香怪今夜情绪忽然低落的原因。
踏出门狱后,支持香怪的,是复仇的意念,只要能损害皇甫长雄,香怪不惜一切。可是,当香怪目睹皇甫长雄被掌掴、拘捕,支持他的恨火立告熄灭。说到底,香怪本身是个善良的人,不像皇甫长雄般狼心狗肺,报复到这个程度,已告一段落。香怪从自家的遭遇,联想到皇甫长雄未来的命运,如香怪描述的,身败名裂,以前拥有的全赔进去,由那一刻开始,不要说追求纪梦,实无颜踏足秦淮楼,于香怪来说,对皇甫长雄的报复足够有余。
撑着香怪的复仇恨火熄灭了,感觉不是满足,而是失落,再没有因之而来的乐趣。唯一可振起意志的,就是众兄弟、同业朋友的热情,炼制梦想里的合香,寄情工作。
故此,一旦离开工场,茫然若有所失,更有点不知自己在干甚么,闲下来对香怪不是好事,是负担。
他不想见清韵吗?
香怪的心情异常复杂,包含着龙鹰明白或不明白的情绪。龙鹰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了解和掌握。
龙鹰的方式,就是他并不了解清韵,没法掌握清韵的心意,推己及人,香怪在这方面不会比他好多少。龙鹰尚有个优势,是旁观者清,香怪却当局者迷,受自身的情绪蒙蔽,患得患失,最怕是一场误会。
可以这般说,清韵对香怪的吸引力愈大,香怪愈是畏缩,情愿留在工场过安乐日子,不想到秦淮楼面对挑战。
秦淮楼入门处的一对红灯笼进入视野,对面街就是紧追在秦淮楼之后的春在楼,同样以两个巨型、写上「春在楼」三字的红灯笼招徕客人,相映成趣。
入北里后,他们勒马缓速,四条腿只比两条腿快上点儿。
龙鹰道:「老板刚才说过,I切均由天定,是真的相信,还是口上说说而已?」
香怪一呆道:「有分别吗?」
龙鹰道:「当然大有分别,任何信念,如未能身体力行,仍然是空想和白话。只有付诸行动,才算深信不疑。」
香怪给惹起兴致,双目神采稍复,也证明他是爱思考的人,沉吟道:「这类事,如何付诸行动?」
龙鹰道:「当然可以,这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精义。既然一切由老天爷决定,还有甚么好顾虑的,随心所喜,一往无前,置生死成败于度外。对老板来说,还有何可损失的,最大的打击早经历过了,小挫小折,付诸笑谈,如此方可不负老板夫人离世前的期望。对吧!」
龙鹰说的,恰是他自己之前那辈子的写照,面对挑战,永不畏怯。
香怪想到甚么的,一双眼睛亮起来。
此时离秦淮楼不到百步。
密集的蹄声在远方响起,一群十多骑从前面奔来,马速颇快,逢车过车的。虽说北里这条主街宽达八丈,可是由于车马道比其他地方壅塞,所以肯为他人着想的,进北里后都放缓车速马势,剩此点,已知来骑何等张狂。
龙鹰眼利,一眼瞧去,立即心中一震。
他奶奶的,其中一骑,不正是有「夜枭」之称的契丹人尤西勒吗?他的秃头和体型,如招牌般容易辨认。
昨晚他才给打得抱头鼠窜,今天竟大模厮样现身北里,教人想不通、看不透。领头的骑士一身华衣,外型俊秀,年纪不过二十岁,神态冷傲,显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家公子,否则怎敢奔马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