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柚安静地站在门口。屋里光线太好,以至于她一进屋就被明亮的光线映到眼睛,要立一会儿才能看清主人坐在哪里。
坐在办公桌后宽大皮椅上的男人并没站起来迎客,但是十分客气地说:“请坐,陈小姐。”
隔了五六年的光阴,她居然对他的声音还有记忆。那一副可以当播音员的男性声线,虽然很经典很大众,但因为他的语调里总是透着一种冷淡的情绪,所以辩识度仍然很高。
所以她也知道,她曾经一度揣着的那个最微渺的希望,即,屋里的这人其实并不是那个人,也终于破灭了。
她在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隔着办公桌,与他坦然对望。
江离城的容貌与当年并无太大改变,但气质却大不同。
这也难怪,当年他只是一名学生,纵然背负着累累仇恨,又心思深沉似海,也仍未脱去干净的书卷气。
而如今,他已然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商人,一丝不苟的发型,看不见褶皱的衬衣与整齐笔挺的领带,闲适交叠的修长手指,以及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都在证明着现在的他很成功,也很自信。
变化更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然一直没有什么温度,但她再也不会将那一汪深不见底仿佛随时都要掀起狂风巨浪的海,错认作澄澈的湖水。
而且不知是否因这这双眼睛的原因,他虽然肩膀似乎更宽更挺,但脸看起来却比以前瘦了,也黑了一些,五官便显得如刀刻般棱角分明。
以前这人走在街上可以算作美男。而如今,他这模样未免与时下流行的大众审美渐行渐远了。陈子柚在这样的场合下,在心中暗暗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她甚至都有一点佩服自己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了。
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人身上有一种散发一种带着黑暗特质的光芒。她在对他的对视下开始觉得眼睛疼,于是垂下眼帘,微微低头,柔软地示弱。
陈子柚观察他的时候,江离城也在打量着她。当她将目光垂下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似比刚才带了一点温度:“你剪了短发,更加瘦,我还以为见错了人。”
谈判开始之前,叙叙旧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陈子柚抬头,努力地微笑:“人会变老的,尤其是女人。”她希望自己的幽默感能打动对面的人。
江离城拿起放在左手边的表看了一眼,将表放在桌上,转一百八十度,并向陈子柚的方面推了半米。他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更闲适地倚回椅子靠背:“我给每位客人的时间只有一刻钟,现在还剩十四分二十秒,陈小姐有事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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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人(3)
8…故人(3)“我给每位客人的时间只有一刻钟,现在还剩十四分二十秒,陈小姐有事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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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既然已经有人开了头,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陈子柚没有转弯抹角,以一种谦恭的姿态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要五年前孙天德先生签字的那份土地转让协议原件。”
她刻意地说出外公的名字,而没加称呼,是希望对面的先生能在心理上将她与外公的距离拉远一些,以便她有机会说明他。
江离城唇角那抹若隐若现的冷笑看起来更分明了一些:“出乎我的意料。你打扮成这副殉难者的样子来这里,我本以为你想求我放过仰仗你们家生活的那上万员工。”
“我没那么伟大,也顾不了那么多。如果可以让您泄愤,天德集团您尽管毁掉。可是,孙先生他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很差,您毁了他一生的心血,已经是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何必补上这最后一刀?把一位年近古稀,一只脚已经迈入坟墓的老人送入监狱,不会令您更有成就感的。”她低声说,语气卑微。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小姐,这话曾经是你讲过的。”
她不记得了。在多年以前,他们只见过三次面,真正说过话的只有那一天下午。她为了不冷场,曾经说了很多话,那是这二十几年来,或许可能再加上以后的岁月里,她说话最多的一天,文学艺术天文地理似乎都说了。后来终于冷场了,她找不到新话题,而他也不救场,两个人陷入沉默。再后来,他诱惑了她。
这些年来,她但愿可以忘记那天全部的细节,又怎会去努力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江先生,您比我更清楚,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没有谁是完全清白的,只是运气好坏而已。所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尽量作出一副柔弱无助但又坦诚无畏的样子,不会让他产生逆反情绪,但也不至于大失自尊,但她心中忐忑不安,并不知下一句话应该怎样讲,既能打动他,又不会触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