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必。”孙子卿说,“他有两千银子的积蓄,存在号子里生息,明天提出来用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慢慢,慢慢!”朱姑奶奶赶紧从后厅闪出来说,“小王,你把那把枪练好了没有?”
“练好了。我装给你看。”
小王撩起下摆,探手从袴腰带上解下一枝短枪,很熟练地拆开,然后又拿零件一样一样地装回去,拉着推着,只听劈劈拍拍地响得清脆好听。
“这才好!你有好东西吃了。”
朱姑奶奶留着一碗鲍鱼粥——将就材料,一共才煮了两碗,一碗请朱大器吃,还有一碗连松江老大和孙子卿都不得到嘴,特为留着给小王做奖品。
这碗粥自然特别够味。吃完了,小王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家请放心,不要说这个地方,哪怕龙潭虎穴,我也敢去。”
孙子卿夫妇看了朱大器一眼,相视而笑——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刘不才需要,让小王留在那里替他做帮手,好接运朱家眷属。这话本来想临走的时候再说的,看小王此刻士饱马腾,劲道正足的神气,那就不妨提前开口。
“小王,我还有句话问你,如果刘三爷要你多留几天,或者有啥差遣,你肯不肯答应?”
“那用不着说的。该当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他的下手,当然听他的。”
第二天小王依言去办洋货,李长山和他的同伴又痛痛快快玩了一天,到晚来孙子卿设宴饯行,送回栈房,随身带四份礼物,是每人一只挂表——三个人三份以外,还有一份带给守在船上的长毛。
***送出“阴阳交界”的地带,寻着了原来的船,一帆西风,顺顺利利地到了金山卫。
到了自己的地方,李长山他们就神气了,系着黄红绳短枪,左右腰各挎一枝,胁下斜挂一枝,挺胸凸肚,回到营里。
陈世发正与刘不才在闲谈转战大江南北的“战功”,听小把戏进来一报告,越发眉飞色舞,一把捏住刘不才的膀子,连连摇撼。
这就尽在不言中。不过,刘不才听小把戏报告,说还有个生人,虽知必是孙子卿所派,却须先看明是什么人,心里好有个数,因而抢着在前面走,正好与小王迎个正着。
“是你!”刘不才有些失望,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小王机变有余,沉着不足,是个上海人所说的“小滑头”之流。
“刘先生!”小王倒很沉静,泛泛地寒暄着,“好久不见了。你好!”
“来!来!”李长山很起劲地从中引见,一面介绍姓名,一面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小王和孙子卿的许多好话——这一下刘不才方始放心,知道孙子卿了解自己的意思,敷衍得极其周到。
乱过一阵,才能谈入正题。小王的话很从容,先谈愿意做这笔生意,又是刘不才所介绍,更加不敢怠慢。接着便表明那些短枪送谁送谁,最后加了一句:“洋规矩向来如此,要请巡查老爷用得满意了,我们再谈生意。”
“你们孙老板好会做生意。只要货色好,价钱巧,我们这笔生意做定了。”陈世发拿起一把短枪,翻弄了两下,蓝光映日,耀眼生花,不由得技痒,“我们先试试看。到后面去。”
这是要打个垛子,试试准头。刘不才固然心里嘀咕,小王也不免大起恐慌,因为短枪的装卸,虽已纯熟,但他却未开过枪,如或打不准,甚至由于心慌的缘故,或者震动抖落,或者走火伤人,不但这笔生意受影响,整个把戏怕也要拆穿。
因此,小王当机立断,决定推辞。推辞要有个理由,那就只有唬他一唬,“巡查老爷,不瞒你说,打枪我不会。为啥呢?夷场上的规矩,要有照会,才准开枪,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规矩一样。我没有照会,所以从来没有打过枪。不过,”
他捡起一把枪说,“拆拆装装,我可经得多了。”
一面说,一面便“献本事”。这一下,果然把陈世发给唬住,将打垛子的事搁在一边,要小王教他如何装卸。消磨了个把时辰,天色已黑,陈世发摆酒招待,同时正式开始谈生意。
此中有两件事要细细磋商,第一是价钱,第二是交货。事情本来就麻烦,而谈这样的生意,更加麻烦,因为假的要谈成真的,同时还要迎合刘不才的意向,所以小王真个每一个字出口之前,都要细想一想。
总算刘不才的意向是摸到了。小王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态度上自然是要偏向陈世发,因此,自己就得想办法将他要做给陈世发看的态度,烘云托月地显得格外明白才对。然而也不能一味迁就,事事卖刘不才的帐,那就显得假了。自己也有自己要顾到的宗旨,这个宗旨是帮老板做生意,“千肯万肯,蚀本不肯”,所以别的话都好说,刘不才帮陈世发杀价钱,他就要极力争辩了。
长枪开价每枝24两银子,说起来是不贵,小王早已表明:“刘先生介绍来的生意,不敢开虚价。”可是陈世发未曾开口,刘不才先就不肯答应。
“小王,我跟你不太熟,你们孙老板晓得我的,你尽管核实再减。”
“我知道,我知道刘先生跟我们老板的交情。就是为此,才开的实价,实在没有办法再减了。”
“做生意那里有说一不二的?皇帝的金口,也不一定作数;你总要顾顾我的面子。”
小王呆了半晌,显出极为难的神气,好半天才说,“既然刘先生这么说,我减一两银子。”
“一两?哪个要你减!”
“实在是我不敢作主。这样,”小王答道:“刘先生跟我们老板当面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