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吴老爷到前院去,吴冯氏想了想仍是吩咐人到镇子上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吴老爷的身子,要说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这男人到了三四十就是一关,前几日东边村子里卖豆腐的吴二狗就是三十四岁没的。吴冯氏掐指一算,今年年关过后,吴老爷就三十了,顿时觉得心头额角一片凉,脚下都发虚。她勉强定了定神,安慰自己吴老爷不会有事的,这个家可真是离不了他。
吴老爷晚上回来就听说了大夫的事,抱着吴冯氏又亲热了半夜,说:“请大夫也好,让他给你瞧瞧,看能不能再生个儿子。”
吴冯氏被这话吓得呼的从被子里坐起来,结巴道:“儿、儿子?”
吴老爷枕臂叹气道:“你再生个儿子吧,还是亲生的跟你贴心。我看敬贤也是个不中用的,趁着我还有劲,再让你生个儿子。”他看吴冯氏吓得说不出来话,把她拉到怀里抱着说:“是我不对,早几年这样做的话,只怕咱的儿子早就出来了。幸好还来得及,咱家的儿子还是该你生。”
吴冯氏听到这话差点掉泪,从她生下吴二姐之后,吴老爷好像认准了她生不出儿子似的,那几年她是真艰难,日日提心吊胆,上边还有吴家老太太在,她因害怕被赶回娘家,几乎像个影子般躲在内宅。敬泰是她的救星,自那后她才敢挺直了腰杆说话。要是吴老爷早几年这样想,那该多好。
吴老爷抱着吴冯氏躺在被窝里,慢悠悠的说:“再生个儿子,敬泰有个伴,你日后也有个靠,就是敬泰有个好歹也不至于咱家就绝了后。”他这话等于是把敬贤给排除了继承吴家的男丁之外了。
吴冯氏听到这话,心中扑通一块悬了快十年的大石才算真正落了地。
三月初,大夫诊出吴冯氏有了身孕,整个吴家都沸腾了,吴老爷笑得合不拢嘴,着人给大夫扛了整条猪腿送回去,又加了全宅的人一道肉菜。
春去秋来,腊月前吴冯氏生下了个六斤四两的胖小子,吴老爷在屋外听到产婆报喜,当时就跪下冲着吴家祖坟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吴老爷三十了才得了第二个嫡子,喜得在门外摆了十天的流水席。这孩子生在年尾,跟敬泰一样落地就长一岁。没过百日,吴老爷就张落着要让这个儿子入宗谱,吴冯氏倒是不反对,可吴老爷接下来说的话倒是让她瞠目结舌。
宗谱上排行第二的是妾生的庶子,如今正经二爷出生,吴老爷盘算着要让那个庶子把排行第二的这个名分让出来,把吴冯氏生的这个二爷排上去,至于那个庶子,顺延到三子。
吴冯氏半靠在床头,额头上还绑着红布,听到吴老爷这样说半晌才回神,结巴道:“……这样,成吗?这敬贤心里头能服气?”
吴老爷坐在床边摸着下巴说:“……要不,就抹了他这个嫡子的名分吧,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吴冯氏不吭声,抱着小儿子哄。
吴老爷瞧着她的样子像是不情愿,说:“你是怎么想的?”
吴冯氏迟疑的说:“……要不,就这么着吧。敬贤也是个好孩子,虽说没大出息,到底也是你的血脉,他一向听话。”她看着襁褓中粉团般的小儿子,硬起心肠说:“小的就排第三,反正都是我的儿子,我不薄哪个不就行了?”
吴老爷心中叹气,真是妇人之见!可他不肯用狠话说吴冯氏,只得虎着脸说:“这是什么话!正经的二爷在这里,该给他的名分不给他,儿子长大了能乐意?日后他走出去还不让人戳着后脊梁笑话!”
吴冯氏生了小儿子,觉得这都是老天爷的福报,她有心要为小儿子积福,害怕惹得敬贤怨恨给小儿子招祸,可她又当不了吴老爷的家,左右为难。
吴老爷也不跟吴冯氏再说,起身去安排祭祖的事了。这件事他是不会让步的,祖宗家法都在那里摆着,要是真让正经嫡妻所出的次子排在庶子的后头,日后他到了地下哪里有脸去见祖宗?
吴老爷前脚从吴冯氏屋子里走,敬贤蹑手蹑脚的从墙角爬起来溜出院子。
自从前年吴冯氏和敬泰病重,吴老爷罚了他后就再也没怎么理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敬贤短短一年里从地里爬到天上,又从天上跌回地上,他年纪虽小也朦胧懂了点事,知道自己这上上下下不过是吴老爷和吴冯氏一句话的事,于是打叠起小心更是着意奉承起来。
吴老爷他见不着,就日日过来给吴冯氏陪小心,吴冯氏待他亲热体贴,倒比以前更好得多,他不晓得吴冯氏是因为看他再难在吴老爷那里讨了好,乐得做个好人,反而觉得吴冯氏是真心待他。
吴冯氏年初有了身孕,他虽然依稀明白这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可纵有心使坏却也没有那个胆子,吴冯氏的院子更是守得铁桶般严实,一来二去他也省了那个心。待到吴冯氏生下儿子,出了月子,他在屋外急得抓耳挠腮想进来露个脸趁机落个好,好不容易今天守门的婆子偷溜躲懒他找机会溜了进来,却正撞上吴老爷在,他不敢进去于是躲在后墙角,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出。
敬贤回了屋子,丫头婆子早不管他的死活,他回到里屋倒在炕上,闷到被子里恨不能捂死自己。
他知道吴冯氏拧不过吴老爷,他也知道吴老爷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他更知道自己比不过那个刚生出来的小崽子。
人的命,天注定。
敬贤无力的想,这下要回到那个院子里去了,他出来住了两年还是要回去。这是不是就是老人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他在那里出生,就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就是住进了这里的屋子,也住不长。
他趴炕上,天色渐沉,在黑沉沉的屋子里无人知道他在,丫头进来点灯竟吓了一跳,埋怨道:“二爷也不应一声,我还以为这屋里没人呢!”
他也不理,过半晌一个婆子进来说吴老爷叫他,他爬起来擦擦泪,整整衣服出去。身后那些背过去就笑话他的婆子丫头他也懒得理,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只怕会笑得更厉害。
等吴老爷见了敬贤,吓了一跳,不过一年没见这孩子就长得快有他肩膀高,想起敬泰足差了他三岁,而小儿子差了他十岁了,他头回认真觉得生下这个庶子真是招祸,若是这小子有了二心,敬泰那一辈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吴老爷后悔啊,当初怎么就让猪油昧了心肝惦记着让妾生儿子呢?明明有正室妻子在,回忆当年,吴老太太在吴冯氏生下两个女儿后恨恨的骂道:“不下蛋的瘟鸡!”他也就觉得吴冯氏晦气,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连着几年不肯去她的屋子,如今后悔也晚了。
第 20 章
敬贤胆颤的站在吴老爷跟前,觉得那刺过来的目光像屋顶结的冰凌般冻人刺骨。
吴老爷打定主意,这敬贤绝不能再记在吴冯氏名下了,他就只能是个庶子,就是记在宗谱中,他也只能是庶子。他不能给敬泰埋下祸根。
他候到敬贤已经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了才说:“你娘生了个二爷,你知道吗?”在吴老爷口中,这二爷已经换人了。
敬贤心头一颤,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敢跟吴老爷争辩,立刻跪下道:“儿子知道。”他已经学会怎么跟吴老爷打交道了,就是姿态怎么低怎么摆,要是早几年他能明白这一点也不会挨那么多打。
吴老爷叹了口气说:“也不是我不疼你,早几年千辛万苦抬举你,盼着你争气,可几年看下来你仍是不长进,这祖宗的脸面都快让你丢光了!”说到这里吴老爷还真有点生气了。
敬贤瞧出吴老爷脸色不对,立刻头磕得咚咚响,磕痛了自己这泪也流出来了,喊道:“儿子不争气,累父亲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