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越是这样若无其事,叶初雪就越觉得双肩后颈沉甸甸无形地压着千钧重担,无力抬头去看他,去与他的目光相对。
平宗一时也找不到话说,帐中一片尴尬的沉默。
帐外风声呼啸,他们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这一刻的宁静竟是如此难得可贵,令
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些血腥杀戮生死挣扎才是真实的,而这一刻则是他们临死前的幻象。叶初雪突然担心起来,如果真是幻象,如果这只是他们魂飞魄散之前最后的一瞬间,那么无论如何也应该再看上他一眼吧。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看见他冲着自己微微笑了笑,笑容宁静安详。
叶初雪想,是了,一定是要死了,所以才能这样平心静气。她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乍然散去,一直竭力维持的自尊和戒备轰然解体,似乎一切都不再有必要了,她只希望在这一刻全心全意纵情纵性地让自己痛快地流泪。
她眼中落下的泪水重重敲在了平宗的心头,让他震动了起来。“喂,怎么哭了?”他轻声地问,想要笑,却喉头酸痛,声音喑哑。他警觉地闭上了嘴,怕自己也会受她的影响,让理智失控。
他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不料那泪水却像是久枯的泉眼突然重获新生,竟然源源不绝,怎么擦也擦不静。他起初只是用手指,见来势汹汹只得换手掌,最后不得不将她拉过来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前,用自己的衣襟吸去她的泪水。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默默流泪,除了肩头微微的抽动,不敢有任何剧烈的动作,怕触碰他的伤口,怕一动就会打破这梦境。叶初雪惊恐地发现她变得有所畏惧,害怕回到那个真实血腥的世界里。
“喂,叶初雪,差不多就行了,你流这么多眼泪,会不会口渴?”他轻声地说,不出所料嗓音干涩,却不是因为口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是如何激越震撼,这女人的眼泪比金子还难得,他觉得自己此刻富可敌国。
那声“叶初雪”将她唤醒。
微微一怔,她向后微撤,拉开距离打量他。
“怎么了?才发现我还活着?”他想开玩笑,微弱的笑容却被她凝视的目光打散,说到后来自己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这不是梦?”她仍然不敢相信,惶然地问。
他轻叹了一声,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你觉得这像梦吗?”
他的吻轻柔如蜻蜓点水,柔软清凉,仿佛甘泉,滋润她干枯的唇。叶初雪认真点头:“像。”
“喂!”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迎向他的。
就像是天底下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们的目光一旦接触,便纠缠在了一起,彼此相融,再也难以分开。她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感受手下皮肤的热度,触摸他面孔的每一个棱角,描绘他嘴唇的形状,覆上他的眼睛感觉他的睫毛在她掌心下微微拂动时带来的悸动。
他向她保证:“是真的。”
她信了,于是突然紧张起来:“你的伤……”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掀起他的衣摆查看。
他腹部的伤口还包扎着,也不知是何时又动的激烈了,隐隐有血迹透出来,却并不多。她的手抚上伤处,惹得他腹部肌肉剧烈收缩了一下,痛得闷哼了一声。
平宗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等好了再给你看。”他哄着她,随即又满是嘲笑,:“你都没看你缝的那伤口,你们姜楠女子不是都擅长女红吗?怎么你的就这么蹩脚?”
叶初雪吸了口气,这果然不是梦。她微笑了起来,却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表情:“我从小就不擅针线,我的刺绣功课都让晗辛代劳。你若是不满意,下回见了她让她重新给你缝一回。”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扯过来搂紧,在她耳边低声说:“叶初雪,你醒过来就好。”
他的笑牵动伤口,又痛又喜,浑身仍然虚弱无力,心口却涨得满满的。似乎失去龙城,身负重伤,与手下人失散,失掉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为惧了。“你没事就好。”他倒在地上,将她困在自己的臂间,长长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