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有一种温润的缠绵,就像如今的平衍一样。
晗辛觉得自己就像一粒被埋进枯塘淤泥中的种子,在这样的夏雨滋润下,终于开始抽枝发芽,并在一个又一个的雨夜中绽放成一朵芙蓉。
雨水打在屋顶,从屋檐一串串地滴落,在青砖石地上汇聚成洼。檐下铁马叮叮当当地作响,仿佛她激越而失措的脉动,全无章法,一任雨水冲刷,孤绝执着地被他催动摆布。
平衍像是要将几年来被犹豫踟蹰、左右瞻顾绑缚桎梏住的柔情全部挥洒出来,温柔而和润,却有着不肯轻易罢休的韧性,极尽缠绵旖旎,令晗辛甚至不忍心推拒抽身。
“你身体刚好了一些,还是要自己顾惜的。”
“我只是畏寒,你热得像火一样。”
“你总得睡睡。”
“好,你陪我。”
晗辛无奈叹息,只得由他去。只是平日就越发地要为他琢磨些滋补的法子。一时间各种山珍海味、人参鹿茸变着法儿地烹煮炙熬,轮番送上平衍的案前。
平衍向来讲究精石脍细,只需看一眼也就知道晗辛在玩什么把戏。等人都退出去,便一把将她拉到身上来,笑着问道:“怎么都是这些东西?你就不怕我吃了流鼻血?”
晗辛却怕他受不住自己的体重,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一面笑着,脸色已经飞红,只说:“怕你虚,吃不吃你自己看着办吧。”
平衍自然不屑,只是挑着自己喜欢的多吃上几口。晗辛在一旁看着,只觉他吃东西也好,喝茶也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被雨水浸润着,清凉润泽,沁人心脾。
平衍不必回头也知道她的目光痴缠在自己身上,笑道:“怎么?馋了就过来吃,不必再准备碗筷了。”
“谁馋了!”晗辛被他说得窘迫起来,转身走到窗边向外张望,深深叹息了一声,“唉,这雨下得跟南方的梅雨似的。”
“一年统共也就这么三五次雨,龙城的雨水少,庄稼都长得辛苦。”他终究不肯辜负了她的心意,挑了几块不太油腻的肉吃了,又喝了一碗燕窝,倒是看见南方新制的春茶喜不自胜,捧着杯子喝了一口,一边品味甘香,一边问道:“这几日宫里有没有人来找你?”
一句话问得晗辛情绪低落下来,良久摇摇头:“他等着我主动去说呢。”平宸始终是她心头一块疙瘩,只是不被提起的时候她会假装想不起来。
“嗯。”平衍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才说:“那你就去。他问了你就直说。”
晗辛回过头来瞧着他,忽而笑了笑,“是啊,反正你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平衍温和地看着她:“你看这样不是挺好吗?”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说:“我只是心疼你休息不好。”
婚后平衍也突然一下忙碌了起来,每日里各种各样的人登门拜访,一边要处理太常寺的日常琐事,一边要应付宗室们没完没了的抱怨腹诽,更有些事情不得见人,须得深夜关起门来与人商议。有时甚至要到三更天后才能歇下来。平衍便不让晗辛守在跟前,总是催促她先回去休息。
龙城这一年的初夏,雨水出奇得多,像是把自元夜之后所欠的雨水都要补上。
晗辛漱洗后照例要等平衍回来的,便翻出一幅百鸟朝凤图来拈针走线,细细绣了起来。
龙城民间的风俗,女子出嫁前要亲手绣一幅绣品,简单如巾帕,繁琐如床幛,总要有一样绣品悬于房中,以示房间女主人的贤良手巧。
晗辛嫁得仓促,这些自然都没有准备,如今万事皆随心,再没有从前的焦虑忧愁,她闲极思动,便又将当初那幅只完成了一小半的绣品拿出来,打算继续做完。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幼时的家乡。晗辛家在水乡,她爹每日载着鸬鹚驾舟打渔,阿娘在家里种桑养蚕,五岁之前的记忆里,总是弥漫着桑叶的清香和蚕房中传来沙沙沙沙的声音,听来就像是雨水打在枝叶间。那时阿娘告诉她,蚕娘吃桑叶吐丝,来年便可为她做套花衣裳。
一道闪电从窗外闪过,晗辛惊醒,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她抬起手看了看,上面的羊脂已经干透,想来睡了两个时辰都不止。
正在愣神,一声霹雳漠然炸响,仿佛就在离屋顶不远的地方。窗外雨势突然大了,雨声越发卖力地喧闹了起来。
晗辛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转了两圈才渐渐清醒。见平衍还没有回来,又去看沙漏,眼看着已经要到四更了,她放心不下,想了想,撑起一把伞拉开房门。
立即就有下人闻声出来,追着问王妃要到哪里去。晗辛问:“殿下有没有打发人来送信?”
对方摇头,说一整晚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