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富还是耷拉着他那硕大的脑袋,小声的应喝着。
“真是一脚踹不出个屁来!”薛秋秋终于又忍不住开了骂腔。
老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同时咽了一口吐沫,道:“今天是四月初七了。”
薛秋秋将手中的一把还未吃完的瓜子扔到了地上,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揭开身旁的木桶,用她那染着红指甲的肥手随便抓了一把腌黄瓜条放在一张烂纸中,胡乱的包了几下,递给了老富,冷着脸说道:“我记性好得狠,不用你提醒!”
老富赶紧伸手接过了那包腌黄瓜条,同时将几两银子放在了桌子上,扭身一路小跑溜进了自己的店中。
“才这么点银子,你除了是个窝囊废,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吝啬鬼。你娘怎么生出个你这么一个不要脸,不害臊,不像个男人的人!我要是你,我就缩在那臭气熏天的狗屎木屋里,给自己也缝一件象样的衣服……”
老富将门关得紧紧的,虽然从门缝中还能传来薛秋秋恶毒的咒骂声,但那对于老富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只要不看见她,他的心情就会一下子变好。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腌黄瓜条,不禁叹了口气道:“又有得吃了,我看没个个把月是吃不完喽。”
富拙是老富唯一的儿子,楚梦君是富拙娶进门将近一年的媳妇。老富住在这条街的西边,富拙和楚梦君住在这条街的东边。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往来,老富做着他的裁缝生意,富拙开着他的富记香油店,两个人见面就像陌生人,谁也不理谁。富拙不喜欢老富身上的死人味,老富也不喜欢富拙身上的香油味。但是每个月他们都会有一天吃个团圆饭,也只有到了这天,他们彼此之间才会互相问上几句,来增进彼此之间仅存的那么可怜得一点点的父子之情。
“公公,吃饭了!”楚梦君用力将一碗刚盛好的白米饭放到了老富的面前,假声假气的说道。
老富抬头瞥了她一眼,虽然他跟她接触不多,但是凭着他敏锐的直觉,他认为她绝对不是什么善类,这样的女人最好少惹,老富突然又想起了对面的那个薛秋秋,不禁感觉后脊梁有些发凉。
桌上的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样的菜式,这样的手艺,富拙竟然会看上她,老富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些不重要,反正一个月就一次,凑和吃完就成了。他从身上取出了银针,在每样菜里都插了一下,包括刚盛的那碗米饭。这是老富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即使对于自己的家里人,他也不存在任何信任。
富拙闷头吃着他的饭,他早已习惯老富的这一举动,所以见怪不怪,倒是楚梦君,她此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讨厌老富的这种习惯,所以她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大声嚷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公公,竟然怀疑自己的儿媳妇会在你的饭菜里下毒!”
老富也不去跟她计较,将银针又插向刚买回的那包腌黄瓜条中。银针在瞬间变成了黑色,楚梦君一下子愣住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没说出话,她刚才还想去夹一根腌黄瓜条尝尝。富拙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吃着他的饭,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富也是一脸预料中的神情,丝毫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他收起了银针,站起身从水缸中舀了一勺水倒进旁边的木盆中,将腌黄瓜条也倒了进去,手伸入水中像洗菜似的洗了几下,然后捞了出来,随手放到了桌子上,道:“可以吃了。”
楚梦君简直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包有毒的腌黄瓜条竟然被两个大男人当作美食似的津津有味的吃着,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没事,毒已经洗下去了。”薛秋秋最喜欢玩得就是这招儿,年年如此,每次都是换汤不换药,他早已习惯了,连他的儿子富拙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仍然能看清天空上有一抹厚厚的乌云。
店铺共有两层,老富站在二楼的房间里,悄悄地将窗户开了一条缝,正好可以看到对面二楼的情景。
薛秋秋坐在镜子前,正在往她那张大饼似的圆脸上扑着各种香脂油粉,一股浓浓的玫瑰香隔着一条街传进了老富的鼻子里,他不禁打了个喷嚏,他向来对这种香味过敏。
薛秋秋看向了老富的房间,她知道这个窝囊废肯定躲在暗处在偷偷看她。她向着对面的窗户瞪了一眼,窗户立刻关上了,薛秋秋不禁笑出了声。
老富紧靠着窗台蹲下了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发现了,他也早习以为常了。
半个时辰后,街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如果不是特意听的话,根本听不见,但是老富一直守候着窗户边,所以当他听到后,立刻又将窗户开了一条缝。
薛秋秋穿着她那件落地的紫色大袄裙正静静地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她手中那条鲜红的帕子随着她那傍大的身躯有节奏的摆动着,就像夜里闪烁的鬼火一样。
是时候了,老富重新关上了窗户。
陌白有一家自己的茶棚,开在城外的大道旁,平时给过往的行人提供茶水小吃,让过往的行人有个暂时落脚休息的地方,当然也为自己挣些闲散的银两。陌白通常都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这样的规律让他养出了一个好的生活习惯。但只有一天他例外,那就是四月初七的这天。这一天,他通常都会关张一天,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点上惨淡的烛灯,伴着如狼吼的夜风,靠在棚下的那张竹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薛秋秋拖着自己肥胖的身子,挥着像鬼火的帕子,冲着陌白扯着噪子喊了一句:“老娘我来了,来壶上好的浓茶!”
陌白伸出那只白得像馒头似的大脚,从桌子夹了一个白瓷小壶,口中含糊的说道:“在这,已经准备好了。”
“人长得跟个竹竿似的,偏偏生了一双猴子似的手脚。”薛秋秋咧着血红的大嘴,将红色的帕子垫在瓷壶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挨着陌白坐了下来。
“哼”,陌白从鼻子中发出一声闷响,他最受不了薛秋秋这张恶毒无比的大嘴,他曾无数次幻想着在茶里放些哑药,这样他的耳根子就会干净多了。
“哟,你们都到了!”一阵娇嫩妩媚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薛秋秋猛地将一口茶喷了出来,正好不偏不倚喷在陌白雪白的锻子面的衣服上。
陌白突然像只发疯的猴子似的,猛地蹦了起来,满脸胀得通红,张着略显刻薄的小嘴,嚷道:“你为什么冲着我喷!”
薛秋秋扑哧笑出了声,她扯着大噪门道:“你不做猴子真是委屈了。”
陌白狠狠地瞪了一眼薛秋秋,转身走进了他那间茶棚下唯一的一间小草棚里。
徐妈妈扭着自己粗壮的腰枝向薛秋秋打了个招呼,紧接着坐在了陌白刚刚坐过的那张竹椅上,竹椅立刻发出了难听的吱吱声。
“就差他了。”徐妈妈翘着二郎腿,望着远处说道。
“我看他呀是没胆来!”薛秋秋讥讽的说道。
老富提着一壶新茶从陌白刚进去的那个小草棚里走了出来,薛秋秋和徐妈妈同时张大了嘴看着他。
“老富早来了,是你们太慢了。”新换了一件衣服的陌白从小草棚中走出来,还不忘斜着眼瞪一下薛秋秋,他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薛秋秋的嘴向左边歪了一下,不知从哪抓出一把瓜子低着头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