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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洞在哪里?”我坚持问。

肥指头点着戳着:“这就是洞!”

“这是面包。”我说,“这不过是少了一小块的面包。你说‘有’一个洞,其实没有,只是面包不那么完整了。面包是‘有’的,完整或者不完整,而洞是‘没有’的。”

小秒针吃惊地看着我,有点迷惑又有点兴趣的笑起来。

所以,中世纪聪明的辩护律师奥古斯丁为上帝辩护说,没有恶,只是善缺了一个洞。

从那以后,小秒针学会了从哲学的高度理解我对他的爱。但凡我扬手要打他,他就说,妈妈的爱缺了一个洞。

说得我非常羞愧地赶紧补洞,忘了揍他。

记取那些欢乐:感恩(1)

从小读诗词,生命和光阴之感深入骨髓和灵魂。记得很早的时候读《薤露歌》和《蒿里曲》,不知怎的有格外别扭的感觉,不愿再看第二眼。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两首都是挽歌,恍然大悟,顿时有被人掐断脖子的晕眩和窒息。

而中国古诗文里,绝多的正是这类感春悲秋伤世怀古的浩叹。越是欢宴,越生悲凉。“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惜桑田变成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一类的句子太多,稍不留神就可以堆成五指山,把人压死。“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之类的道理,人人能懂,但多数人到死也未必能接受。

我一路长大,慢慢地就离了童年、离了少年、又离了青春。来不及告别,甚至还没意识到分别,心已兀自沧桑。其实,我最难过的,还不是生死衰老之类的事情,而是渐渐失去了撒野、放纵、狂放和犯错误的权利。年轻人犯的错,上帝都会原谅。但上帝不会原谅成年人。这个社会对成年人是有规范的,不允许乱来。我被迫变硬、变方正、变端庄、变正确。总之,被迫冒充“成人”。

无人时,偶尔偷偷检点年轻时生命的碎末,白日放歌纵酒,青春作伴露营,这些都一去不复返。总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在北京读书时,冬天下雪了。第一次见着北方的雪,气势规模,都不是南方的雪能比的。我兴奋得神志不清,狂呼滥叫地约人去打雪仗,见寝室里的众美女全无响应,就冲向别的宿舍,谁知男女生宿舍问遍,竟然没约到一个伴。一会儿要去打饭、正在玩游戏、就要考试了、下午还有课、天气好冷、衣服湿了很麻烦、学校洗澡不方便……任何一个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原因,都可以成为他们拒绝雪趣的理由。长大了会如此无趣!连疯玩的同伴都找不到。那天的大雪,下得我好不悲凉惨淡。

最难过的一次,是大学毕业多年后见到一老同学,这小妮子,当年跟着我,曾暴雨中赤脚去爬山;半夜下雪了,砸门唤醒梦中人,裹着毯子爬铁门,邀去半山赏梅;两个舞盲跳快三,旋转至于摔成一团,笑震舞厅。谁知道造化弄人,不到十年的时间再见,职业套装高跟鞋,妆化得天衣无缝,脸上的笑容也天衣无缝了。被最高级的轿车运到最高级的餐馆,那一个讲究得无懈可击的完美饭局,却吃得我凄凄惶惶,草草了了。

更多的时候,我自己也变得越来越粗糙、麻木、迟钝,越来越功利和利欲熏心,除了上司的脸色和颜色,别的什么都不关心。

我曾以为,失去了——柔软、敏感和温暖的心,*、轻快和率真的情,一切都随流水,永远失去了,生命一点点地干燥、硬化、枯萎,万劫不复。

——直到小秒针出现。

人生不归路,突然就调转了头!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而小秒针,恰如我的再春。他让我重归童年,回到生命初期的纯真岁月。有了小秒针,我得以有机会再活一次。

再次开始看久违的童话故事、动画片,再次有理由走进游乐场和动物园,玩得不亦乐乎,再次有机会在草丛里抓虫子、收集马路边上的石头、在沙堆里挖出相连的地道。

记取那些欢乐:感恩(2)

很多次,我“陪”小秒针玩,结果自己玩得比他还狂热,还投入。我玩耍的劲头,跟著名的“八十年代”大学生读书的卖力程度相当,因为*后失而复得的机会,所以格外珍惜、乐此不疲。管它光阴、岁月和世道,我只陪着孩子尽情地游戏,假装这就是生命的全部,假装忘了全世界。

记录中——

2002年7月7日,和三个孩子“办家家”,用树叶、小草和花瓣炒了很多菜,还捡了两口袋的樟树籽回家解剖,结果樟树奇怪的臭气熏倒了全家人。

第二天7月8日,跟一群孩子在沙堆里建了个太极八卦形的城堡,结果另一群孩子自告奋勇来灌“护城河”(就是撒尿),冲倒了城堡,导致两队人马差点群殴。我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维护了世界和平。

2003年8月3日,在家乡,带小秒针去河里游泳。小石子咯着脚板痒痒,水草缠进脚趾缝,鱼儿撞上小腿。

我告诉他,二十年前,我就常常到这儿来玩。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二十年前!感觉很近,说出来却那么遥远。那时我偷跑出来玩,回家是要挨打挨骂的,现在,轮到我来教我的孩子注意人身安全了。

小秒针胆小,被我牵着手往河心走时,他很紧张,不敢前行,嘴里还不愿承认,滑头道:“你到河里去,回去婆婆要打你的。你给我买冰淇淋吃,我就不告发你。”我当头棒喝,粉碎了他的阴谋。

游到很晚才回家。晚饭后又出去散步,看天上的星星,讲星星的故事。星星真的很美,一闪一闪亮晶晶。可是,只因都市的灯光太闪亮、太迷离,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细细看过夜空、数过星星了!不知不觉就失却了这一份细腻和缠绵的情怀。

2004年2月8日下午,带小秒针出去玩,遇到一群孩子在校内的“半月湖”里捞鱼。很小的鱼苗,牙签一般,用手就能捞上,我好奇地跟着玩,才发现,这天天经过的小小荷花池里,还有这么多生物,小鱼、小虾、田螺、水蛭、浮萍、水草、青蛙、癞蛤蟆……小小的池塘,原来是个很大很完整的世界!

因为捕鱼能力超群,我渐渐成了主力,后面跟着一大群4到9岁的孩子,忠心耿耿,惟命是从。等傍晚SC老妈来叫我们回家吃饭时,小秒针两手乌黑,捧着个捡来的玻璃瓶,在跟里面的小鱼儿说话,而我正趴在地上,双手伸进水里捞鱼,半个身子探在水面上,一群孩子,横七竖八地拉着、拽着、踩着、坐着、压着、摁着我的双腿,免得我掉下水去。当时就被老妈一顿臭骂。

第二天,这帮孩子又自动聚在一起,去操场玩沙子(沙滩排球的场地)。大家分成两个队比赛沙雕。对手队建的是军事堡垒,我们队作的是西湖苏堤,两旁还真插满了柳枝。然后捉迷藏,满校园跑,我爬到一棵矮树上躲起来,他们自然找不到我,我在树上大得意。可后来等得太久了,人都没了踪影,我疑惑地爬下树,才知道他们已经撇下我,玩别的去了。

疯疯癫癫的,很是痛快,虽然回来后感觉很累。昨天带回家的三条鱼,今天死了一条,小秒针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呜呼哀哉,尚飨。

2005年7月21日。下雨了,小秒针坚持要求出去散步,我赖在电脑前赶稿子,百般刁难,故意开出条件来:要出去玩,除非……不准打伞、还要光着脚。他大吃惊,淋雨?转念便答应。我作茧自缚,只能关了电脑,陪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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