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知不解地想道,他其实不怎么明白沈度的话语,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见到他这个样子,沈肃继续补充道:“殿下,你只须记得,为君者做什么都不能肆意,每行一事,都要想到朝政稳定,都要想到社稷安定。君者,国之重也,指的不仅仅是身份贵重,还是指责任之重,因为肩上担着整个天下、担着万民。”
听到沈肃这么说,朱宣知不禁缩了缩,眼中有惧意,下意识地说道:“做皇上太可怕了,谁想当皇上……”
整个天下、万民什么的,压在肩上有多重,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不然就是万民之事、天下之责,他稍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听到这句户,沈肃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开怀畅快过了。
是啊,当皇上这么可怕,肩上责任这么重,还没有尝过权力滋味的小孩儿,怎么会想做呢?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小孩儿才会有的想法。
但是,身在皇家,到了快序齿之龄,九殿下还能这样想,实在太难得了,也实在太危险了!
一个畏缩、恐惧的人,能担当得起整个天下吗?
沈肃不由得看了看沈度,眼中深意不言自明:你确定,是这个小孩儿吗?
这样的疑惑。不是沈肃第一次问。沈度第一次带朱宣知来东园之后,他就问过了。那时候,他也如此问道:“计之,你确定是这个小孩儿吗?”
确定,这个小孩儿值得全心教授,值得倾力辅助?确定,这个小孩儿堪为明君,可以担得起大定?
当时,沈度点点头,坚定地回答道:“确定。他可以。”现在。沈度仍是点点头,坚持当时所坚定的。
他侧过身,为朱宣知正了正金冠,然后说道:“殿下。怕就对了。身系万民、心系万民。责任如此之重,怎能不怕?但是殿下试想一想,若是为万民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万民因此得福,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在沈度看来,对皇位怀有恐惧之意,是一个明君必要具有的品质之一。如果身为皇上,以为坐上这个位置就手握天下至权,就无所畏惧,那么迟早会变成独夫,国朝、百姓迟早深受其害。
只有知道肩上的责任,只有知道每个旨意之大,知道肩上责任之重,才会对皇位产生恐惧。这种恐惧会促使他谨慎,会促使他深思,会促使他不敢妄断,如此,国朝才能有序。
恐惧,或者说敬畏,是为君明智的前提条件。
如今,朱宣知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恐惧,才是应当的。随着年岁增长,这样的恐惧必会成长为担当,这才是沈度最看重的。
沈肃听了沈度的话后,久久不语,心里起了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想:当年,我教导皇上的时候,是不是漏了教导他心怀敬畏?
对皇位的敬畏,对天下万民的敬畏,皇上是不是没有?或者说,没有足够多?所以后来才会发生那么多事,才会有今日的悔恨?
良久,他叹息一声,面孔柔和了下来,对朱宣知说道:“你老师说的是对的,殿下要紧紧记得这种恐惧。”
至此,他才明白沈度所选,才真正接受了朱宣知。
当初,沈度收朱宣知为学生的时候,沈肃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心中却不怎么赞成。
因为他自己就是帝师,太清楚教导一个皇子的责任,这责任太大,他担心沈度会有他这样的悔恨,会像他这样日日不得安宁。
这些时日他对朱宣知考问,是真真存了考核之意,想知道这个皇子是否合格,是否能承当得起沈度的倾力尽心。
但他现在发现,他漏了很重要的一点。是啊,敬畏,然后才知道有所不为,才不会铸下大错……
他从军中出身,更多的是教导崇德帝杀伐、果敢、勇往直前,但很显然,国朝已立几十年,最重要的,不是“铁血”,而是敬畏。
他是崇德帝的帝师,教导了崇德帝那么多年,却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他的罪,他的最真的难赦!他感到心一痛,身体不由晃了一下。
“父亲……”
“师公……”
沈度和朱宣知同时急声唤道,因为沈肃的脸色霎时变白,他们还以为沈肃身体出了什么事。
沈度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沈肃身边,边拍着背顺气,边高声喊道:“曲伯,快去换钟岂!”
曲禅听到这吩咐,脸色也一变,立刻飞出去找钟岂去了。
朱宣知紧跟着站在沈度身侧,不安又担心。师公好好的,脸色怎么会突变?
“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沈肃缓了一口气,这样说道。
沈度见他脸色渐渐好了些,这才放下心来,心中的惧怕这才消了去。他知道沈肃必定是又想起了那些事,才会变成这样。
“父亲,过去已去,切勿想太多了。错的,并不是父亲。孩儿之所以会收下这个学生,就是想告诉父亲,同样所学,作用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不同的……”沈度这样说道。
父亲所教授的那些,勇气、果断、勇往直前,这对于帝王来说,同样必不可少。之所以会有差别,在于人心而已。
这些年来,沈度一直看到沈肃在修正当年的错误,这给了沈度无比的勇气,也是支撑他一直往前走的动力。就算曾经错了,有什么重要?他会告诉父亲,大定将来一定会更好的。
沈肃“嘎嘎”笑了起来,声音仍是那么阴狠,看向朱宣知的目光却是极为温和:“殿下,你要记得,心怀忧惧,才能安天下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