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竟口渴了,这可就是小鱼姑娘的不是了……不过也难怪,小鱼姑娘这般娇弱模样,大王怕也是舍不得使唤她……”昭华夫人一边软着声音笑说着,一边用手中的帕子掩了面,一副开李宵玉玩笑的口气。
“夫人说笑了,小鱼可不敢怠慢,是大王说且忍一会渴,待到了行宫就能喝上昭华夫人亲手煮的茶了……”李宵玉欠身一礼,面上轻笑着道。
昭华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眼神一亮,眸光转向元毓脸上,面上露出既惊喜又意外的神情。
“大王,妾身特地带了青凤髓茶饼,还备下了旧年的雪水,一会入了行宫就立刻为大王煮来……”昭华夫人欢喜雀跃似地道。
元毓点了点头,好似对那“青凤髓”也有一丝兴趣。昭华夫人一见喜上眉梢,连忙告着退,说要先行去准备了。
元毓的行宫座落在一处青山脚下,这里不似越王宫的宏伟奢华,这里房屋拙扑淡雅,又依着山傍着水,颇有些闲云野鹤的意境。
一行人簇拥着元毓往进了行宫之内,安顿下来稍稍歇息了一会之后,有内侍报说兰溪汀旁的已摆好了席,请元毓移步地过去。
李宵玉跟在元毓身后,步行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内侍所说的兰溪汀。这是一条平缓的小河,自上而下,九曲回转,河水清澈见底,潺潺而流,小河两旁的绿茵草地上,已是铺满了一块块厚软的垫子,垫子旁摆着小案几,上面摆着各色的瓜果点心。
片刻之后元毓在上首坐了下来,俪夫人和芍药坐在他的下首,皇亲及朝臣们依次在两旁入了坐。元毓旁边一点的空地上,昭华夫人一身素衫席地而坐,轻抬着芊芊葱指,正在为他煮着茶。茶香袅袅溢出,丝竹之声也渐渐响起,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席也就开始了。
元毓将手中的羽觞置入河水中,羽觞在水面打个转之后,便飘飘悠悠的顺水而下。众人的眼睛都盯着那羽觞,个个露出了既期待又紧张的眼神。
李宵玉站在元毓身后,看着眼前颇为风雅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烦躁起来。往年在悉国之时,每逢上巳节,她从来呆不住这种文绉绉的地方,总是寻个借口早早溜了。大哥在的时候,每每看出她的心思,总能抽空带她去骑一回马,在草地上撒一回欢。只可惜,大哥现如今杳无音讯,自己却在这里做人家的女婢,还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
李宵玉想到这里,心里更是异常的不是滋味来,她一抬头,又看到昭华夫人手里捧着煮好的香茗,身姿娉婷着走到了元毓的身边。她跪坐在他身边,巧笑嫣然着举着茶盏递到了他的跟前。元毓侧过脸看看她,然后面带轻笑,将茶盏接过饮了一口。两人均都身着白衣,这会儿并肩而坐,举手投足间,还真是恍如一对神仙眷侣,朝臣们招眼看过来,面上全都露出了欣慰满意的神情。
李宵玉看了一会儿,渐渐的,她感觉眼睛有些酸胀的感觉,心里也微微泛出了酸意,心里生出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就在李宵玉心里黯然之时,小河的对面,远远的走过来的十来个少年来。那些少年衣着鲜艳,个个生得唇红齿白,一副朝气蓬勃的气息。众人的眼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去,李宵玉一眼看见,心中的萎靡顿时消去了不少,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
那些少年在离小河几丈远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有人在空地中间置上一道网来。李宵玉顿时眼前一亮,原来他们是蹴鞠队的,怪不得这般精神了。
场地之上,那些少年被分成了两队,一队身着红衣,头戴红发带,另一队身蓝衣蓝色发带。两队少年分列在球门两旁,随着一声哨响,一只蹴鞠球飞进了场内,少年们顿时眼神发亮,浑身上下透着劲儿开始追着蹴鞠球角逐起来。
“好……”李宵玉看得兴起,忍不住拍着巴掌吆喝了一声。
李宵玉声音刚落,便觉得有些不妥起来,抬眼一看,果然,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众人原本都在饮着酒和着诗,一派儒雅清静之样,那些踢蹴鞠的,在他们眼内,不过是应个景而已,却不想这个小婢女这般耐不住,竟当众叫起好来。众人心里都有些好笑,若非见得这婢女生得娇俏异常,他们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长乐公主,我听说你悉国也是礼仪之邦,女子之流,无论尊卑,皆是娴静高雅的,可是小鱼姑娘这性子,却是活泼得很呐……”昭华夫人面朝着芍药的方向,口中轻轻软软地说着,听着像是在开玩笑。
“夫人说笑了……小鱼,她……她只是一时失仪了……”芍药到底没见过这般大场面,一时间有些怯懦起来。
见得悉国长乐公主这般小家子的模样,众人皆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眼神里不泛鄙夷之息。李宵玉见得这般情形,心中的怒火莫名生起,偏偏碍于身份,自己这会儿连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能说出来。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紧咬着牙关,将腰杆挺得直直的,生怕自己一时瞥不住掉了泪来,可即使是强忍着,她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一点来。
“沈小鱼……”元毓突然唤了她一声。
李宵玉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全然没听到元毓正在喊她,一旁一块站着的侍女赶紧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李宵玉这才如梦初醒,抬眼间,却见元毓已是自席上站到了起来,迈着大步就来到了她的眼前。
“你喜欢看蹴鞠吗?”元毓立在她跟前问。
李宵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样问她,只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心里还在嘀咕着,我不仅喜欢看,我还喜欢自己踢呢!
“寡人也会踢蹴鞠,你要不要看?”元毓眸光轻柔,问出的话也是轻软的。
元毓的声音不大,可是足以让席上的众人都听得清楚了。这些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全都觉得自己眼睛和耳朵都出了毛病。他们英明神武的大王,清冷孤傲的公子,正对着一个小婢女和言悦色地说着话。那小婢女还刚刚被昭华夫人奚落过,可主上这会儿却说要亲自下场踢蹴鞠给这小婢女看,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呀,小鱼很是期待大王的技艺……”李宵玉心中一暖,她眼神晶亮着,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来。
“那不还快走?”元毓勾唇一笑,抬腿便往蹴鞠场方向走去了。
李宵玉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众人一听顿时也来了兴致,他们还从未见过自家主上踢过蹴鞠,这会儿可是大开眼界了。众人纷纷起身,随着元毓的脚步,跨过河上的小大桥,一起往蹴鞠场涌了过去。谁也没注意到,昭华夫人坐在席子上没动,清丽的脸上闪过一道痛恨之色。
见得元毓来了蹴鞠场,那些少年全都停了下来。元毓走到场地中间,抬手将衣摆掖在了腰间,又抬手指了下身边的蓝衣少年。那少年立即会意,飞快解下了自己额上的蓝色丝带,双手捧着递到了元毓的跟前。
元毓接过丝带,很快就绑在了自己的额头,又在脑后打了个漂亮的结来。他转过身子,对着站在场地边的李宵玉绽开了一个轻轻的笑来。
就在元毓转身过来之时,李宵玉一眼看清了他的模样,顿时心头一震,一时间呆若木鸡来。眼前那人,一身白衣,头束蓝色丝带,面容隽秀,凤眼精致,眸光微凝着,自有一副清冷脱俗之姿。为什么这副场景自已好似在那里见过,为什么眼前这人和自己心中深藏的那个身影是那样的像?他像极了那人,那个一脸倔强周身带着冷凝的少年,那个曾说要送自己十匹胭脂马的人!
李宵玉死死地盯着元毓,眼前的人和记忆深处的那个影子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她记不清当年那少年的样貌了,却是忘不了他清冷里带着丝悲愤的神情,忘不了他说话时的坚定与隐隐的倨傲之息。眼前的元毓,比之当年,褪去了些青涩,没有了黯然,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沉稳与内敛,可那神态气质却是一丝未变,尤其是此刻,他就站在她跟前,白衣飘飞,眸光轻软,宛如穿越了六年的时光,他就站在悉国皇城的蹴鞠场上,站到她几步元的地方,用不大却是异常好听的声音在和她说着话。
“玉公主,请留步……”
“玉公主,我想求你一件事。在下刚才无意间冒犯了二殿下,他将我的同伴全都押入了掖庭,我想请公主帮忙说个情,请二殿下放了他们……”少年道。
“玉公主不是想要燕国的胭脂马吗?若是公主能设法将我的同伴救出来,日后,我必送你十匹胭脂马……”
这声音清澈悦耳,一句句一声一声,全在李宵玉的脑海里一字不差的重现了。她紧咬了唇瓣,竭力将眼圈中的泪意忍了回去。是了,他就是那个人,那个自己深埋心底六年不愿轻易触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