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兮诉道:“无涯上仙,何以祸首可恕,相随者不饶?”
无涯不语,女魃答道:“暖兮,你明白上古剧变,乃我族之耻,不足为外道也。”
无涯已道:“湛掌门也不完全算‘外’。说而无妨,共工辈分颇高,乃水族重臣,中流砥柱,不可滥杀。而相柳,就是一面盾,挡得,是不服仙家们的矛,万年前,炎黄二帝,就已默许了。”
湛明婵默默地听,她并不会惊讶,因为这些是她早就明白的,读神话故事和上古模糊历史的时候,心中就已有了怀疑。
暖兮仙子轻叹:“还是一场斗争,若如此,与人类又有和区别!”
无涯道:“这个问题,你可以拿来问湛掌门。”
湛明婵发现自己又被点名了,而且又一次没听到问题,无涯说:“为什么,你说我们,会养小孩?”
湛明婵说:“因为你们教给了他们,你们自己所有的,譬如……”她忽然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话音戛然而止,无涯却已了然,“暖兮,不是我们和人类没有区别,是他们和我们,实际没有区别。”
暖兮仙子默然了许久,“但我并不认可。”
“相柳不认可,做出了他的选择,至少他是诚实的,那么你也就忠诚于自己的心吧。”无涯说,女魃责备,“阿无,不可让暖兮投入逆流!暖兮,你跟在我身边,不要再插手相柳的事情。”
暖兮轻轻一福道:“多谢天女抬爱,无奈暖兮已下定决心。”
灵体自空中散去,女魃长叹息,无涯对湛明婵道:“童盈在这里最亲近的是谁?”
湛明婵说:“她的男友,北语大三的学生,家在外省,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寝室睡觉呢。”
“我们去那里找。”无涯对女魃说了一句,又停了一下,道,“你,”
他看着湛明婵,神情犹如一个在思考着,给学生一个怎样的课题的教授,犹豫而庄重,湛明婵便问:“上仙有何吩咐?”
无涯缓缓摇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湛明婵意识到自己该说一些辩解方才的懦弱或请求随同一起奋战的言论,但是她感到了生理的疲惫和心理的惧怕,她现在想离这个男仙远一些,接触越少越好,以避免有可能出现的更多的窘迫,而让这些窘迫,化作对方眼中的失望。
于是她干脆地答了句“是”,竟就不再发言地离去,痛快的背影让女魃很惊讶,“阿无,她真是苍溪湛家的掌门人吗?”
无涯不语,女魃自言:“她有点……自私。”
无涯说:“我们其实一样。”
女魃抬眼欲辩,无涯举手示意她莫再争执了,目光又留在墙角转弯的地方,歇了歇,似是考虑什么,但最终道:“我们走吧,暖兮恐怕都快接应到了。”
湛明婵并没来得及回到寝室,因为她看到穿着睡衣的陆微暖就站在寝室的门前,“我都听到了。”她小声但掩盖不住兴奋与恐惧地说。
湛明婵第一次肆无忌惮而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女孩子,她有一种把陆微暖送到砧板上解剖的冲动,她想看看这个女孩体内是否存在一个丰富的力量仓库,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勇气和倔强。
然而她并不愚蠢,她很快认识到:当年那几个死去的同学,绝不是让陆微暖执着地走上她不该走的道路的根本原因,那个夜晚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自己将陆微暖拉下山的时候,她那一句木然的“从午夜到凌晨,我失去了一切”,另有所指,那将是一个关乎这个女孩子不可告人,至少不可告诉自己的一段私密,美好到值得用性命去守护,并用一生去捍卫。
这也意味着,自己不可碰触,了解,质疑这个私密,也就无法从根本上击溃陆微暖的倔强,她只能放手让陆微暖继续忠于内心的选择。
陆微暖说:“我要去北语,我要参与这件事情,我要他们为当年的事情主持公道。”
湛明婵说:“危险。”
“我知道,但我不怕。”
“暖暖,”湛明婵无限羞惭地说,“后果自负。”
与我无关。
她卑鄙地想。
陆微暖死了,与我无干,就如同白瑢即使死在山上,也与我无关一样。我会难受吧,会感慨一下吧,但是那种程度的心情是可以接受,并且总是要过去的。
陆微暖终于用轻蔑到极致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湛明婵了,之前她对湛明婵的不满,积蓄了多年,隐忍了数月,一直用温和相对,而现在,她选择用不屑的目光和无声的嗤之以鼻表达出来:
我鄙视你。
陆微暖倔强地离开了,湛明婵也没有再留恋她的背影,她疲劳地推开寝室的门,锁上的时候,杨安抬了下头,“怎么了?”
“上厕所。”
“唔……你和童盈真是的,接二连三地出门进门……睡觉……”
杨安嘀咕了几句,就又睡了,寝室里的气息很快安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