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回纥人着人将沈珍珠一行的牛马和骆驼带去饮用水草,朝沈珍珠打个拱,说道:“太子妃娘娘,奉主人之命,要好好款待大唐来的客人,现在天色不早,先各自歇下好不好?”
陈周截口道:“太子殿下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领头的回纥人笑道:“太子殿下好得很,你瞧太子妃娘娘也不象你这样着急,一切等主人回来再说吧。”
沈珍珠眉头一皱:“你的主人……他是谁?可否告知?他不在这里么?”
那回纥人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主人近两日就会回来。”
沈珍珠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好罢,”她对陈周和程元振说道,“即来之,则安之,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那回纥人显然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意弄懂,说道:“那好,我来为各位安排好食宿。只是,……这片只斤泽三面是大漠,另一面临近山谷沟壑,二位大人还是要好生叮嘱侍从们,绿洲中各位可以随意行走游玩,我们决不阻挡妨碍。可是,千万别四处乱走!”
陈周与程元振苦笑,这是人人都知的道理:既然莫名其妙到了这里,就算回纥人现在任由他们四处行动,谁也不敢冒冒然入大沙漠;要想回返中原,怕还得这批回纥人领路。
沈珍珠被领入与陈周和程元振相邻的石舍中。石舍虽小,然而五脏俱全,床榻、桌几一应俱有。不多时又有人送来食物和清水,食物是烤好的羊肉和烙饼,沈珍珠一行由中原走来,极少生火做饭,多是食用干粮,现在的食物虽然不合胃口,终究比干粮要好得太多。
吃过食物,沈珍珠走出房舍。迎面清风徐来,有着草木甜中带苦的芬芳。湖泊旁的树荫下,三三两两的侍从围靠成一团,低声的谈论着什么,或已带着浅笑进入梦乡。这一路行来,他们也都很累了。
“夫人。”程元振在她身后低低唤道。
沈珍珠微笑,轻声道:“是你啊,怎么不去休息?”
程元振摇头:“我睡不着。”
“还在为殿下担心么?”
程元振道:“夫人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夫人对殿下的关心和忧心,决非我等可比拟。太子妃都能坦然面对此事,程某若执意说自己尚为殿下食寝难安,未免太过作假着饰。”
沈珍珠笑了起来,缓步走近湖泊,过了良久,才说道:“那大人是为何无法安睡呢?大人既找到我,必定是有些苦恼要向我倾诉吧。”这一路行来,沈珍珠也看出程元振时而心事重重,时而满怀忧郁,以前只当他为寻觅李豫之事而苦恼,原来他竟另有什么心事和苦衷,瞧他的模样较过往憔悴许多,是什么事在折腾他?
程元振眼睛微微一亮,抢步上前立在沈珍珠侧边,张口欲言,忽然又似再犯踌躇般,犹疑不能出口。沈珍珠看在眸中,微笑道:“若你觉得难于开口,不如等哪一日你想好后,再来告诉我。”
程元振闻言轻轻吁口气,慢慢蹲在湖畔,眼睛一瞬不瞬的瞅着湖中涟漪荡漾。
在沈珍珠看来,程元振于她虽然是既熟悉又陌生,但自从两年前李豫被张皇后诬陷身处危难之际,他出手相助查出薛嵩住处后,她始终心存感激。深觉程元振虽职责所在,一些事迫于无奈,仍不失为有胆识的大好男儿,值得信重。这一路由中原至回纥,沈珍珠对程元振的信重,甚且远在陈周之上。
“夫人,恕我冒昧,你可曾做过十分后悔的事?”程元振乍然开口。
后悔?
“人的一生,谁没有几件后悔的事?”她幽幽说道。她是后悔过,当红蕊被杀死后,她后悔自己疏忽大意连累红蕊;当素瓷怀孕,她后悔未能尽到为主为姊的本份;当她离开李豫,她后悔未曾多看儿子一眼……
“不,不,夫人,”程元振原本是双手支着额角的,此时有些激动的抬起头来,幽暗的月光下,他眸中竟然闪出几缕血丝,“夫人,那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夫人,现在我十分后悔,你能告诉我──我还能求得宽恕与原谅么?”
沈珍珠心里猛的一跳,有些担心的望着程元振,不知他到底是为什么事后悔,难道?……不,她迅速推翻自己的想法,程元振不会对李豫不利的!
可是他到底做过什么事呢?身为内飞龙正使的他,不管做过什么事,或许都不会是小事,或许都是惊天动地的。不管他做过什么,他此时流露的忏悔与矛盾,都是可贵的,她为什么不能安抚他,待有一日弄清事情真相,再作分较呢?她想了想,对程元振温言道:“若你真的做过天大的错事,只要真心忏悔,并全力补救,怎会不能得到宽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