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元的记忆慢慢摇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满怀踌躇想要再次见到盛世之景。
他自入仕以后便开始每天派人调查民情,分析问题再绞尽脑汁想办法解决。每天奏折递的最勤的是他,上朝参与问题讨论最多的也是他。
其他人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便不作为,于是他显得格外突出。
皇帝一开始对他非常欣赏,在几次功绩过后对他一升再升。他以为只要坚持这样孜孜不倦,总有一天会让国家恢复往日之盛景。
直到某天皇帝突然问他:“爱卿为何总是如此辛劳?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朝里朝外皆是盛赞。爱卿为何还要总是那么劳累,歇会儿不好吗?”
这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他在那时才意识到,皇帝早就不耐烦了。只是自己只专注于自己找出的那些问题所以忽略了皇帝三番两次对他的诫告。
那天过后,他忽然被冷落了。
失宠后的一切都变了,那些围绕在他身边想要亲近他的人忽然对他避之不及,那些时常上门拜访说要和他一起商讨民情的人也在一夜之间变的陌生。他变的形单影只,变的孤立无援。
他在无形的打压和明显的嘲讽中明白了官场的真面目。
他开始变的圆滑变的世故,他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学会了利用和欺骗,笼络了很多势力。
但是他失去了最初的理想和热情。
他对这样的日子渐渐厌烦起来,也在日复一日中看清了这个朝廷有多么腐朽,多么令人失望。
他开始喜欢上最简单最有力的东西——武器,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学兵法,他想上阵杀敌。
当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时,他终于请求辞官。那个时候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见他想辞官都在推波助澜,皇帝不管那么多就准许了。
他辞官后回到应天,开了几间铁铺专门打造暗器。他总觉得,就算自己不能,世间还是有很多侠义之士行走江湖,为他们配备最好的武器就是他最开心的事。
他原本想一生也就这样了,好歹在路上帮卖菜的妇人多吆喝两句也比在朝廷里和他们明争暗斗来的实在。
但最近几年他因为一些事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所以当得知江故想要通过科举入仕后便建议他去顺天学习。锻炼人情世故,磨练性子。
江故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起过这些,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父亲是真的对官场不感兴趣。只是有时候看到他积极为巡抚建言献策时会感到一丝别的情绪。
“所以,你的想法无法实现。”江裴元道,“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或许还能因为在民间建立的民声而让官员稍稍让步。但我们是江家人,无论我们在不在朝中都有很多人虎视眈眈。”
“这条路父亲替你试过了,走不通的。”
“你必须入仕,你要壮大自己的势力,要强大到能与他们抗衡。”
江裴元殷切的看着他,语重心长。
江故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身体里的血一边灼烧着他想要冲动做些什么,一边又凉的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你要记住,在国与家中,你必须选择国。”江裴元的教诲很坚毅,“表面的小家幸福是苟且偷生,江家从来都是以国为先,以百姓为重。你身为江家人,要永远铭记这一点。”
“你能做到吗?”他缓声问了一句,却是带着隐含的胁迫。
江故半跪在地,久久没有言语。
到底怎样的牺牲才算值得,要做出多少牺牲才能换来一个复兴的希望。
江家满门忠烈,最后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他自问是不甘心的。
“你能做到吗?江故。”江裴元再次厉声问了一遍。
江故终究点了头,全身的肌肉因为挣扎而紧绷,背部的伤口撕裂开来,就像是江家的家训通过这些伤刻进了骨血里。
要他一生都背着这些前行,不能忘也不敢忘。
“我最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不要心软,要把我当作一把刀,给敌人致命一击。”江裴元欣慰的笑了,“把他弄醒吧,记得挑把最利的刀。”
江故沉着脸拔下小太监颈后的青针,将他弄醒。
小太监刚醒过来就听见江裴元疯了一样的怒吼着:“我为什么不能反!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反!”
北风从窗口呼啸而来,江裴元的文人之骨却爆发出了铁马冰河的气势,在烈烈寒风中呐喊怒吼,猩红的眼眶犹如燎原之火,借着朔风绵延至整片枯原。
这样的火是烧不尽的。
小太监忽然很害怕,他握紧手中的倒刺鞭子想让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