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我是车嘉铭啊!周兄,你,你莫不是喝醉了?竟然不认得我了?”
路长轩也不分辨,沉吟着。
车嘉铭也不再追问,抖着那纸张,直着脖子,问路长轩:“周兄,你,你只说,我这文章,到底行不行?行不行?我,我……呜呜呜呜……”
哭声凄厉,正是那种有才不得施展的痛苦。
哭到痛苦处,车嘉铭声音悲切,无比伤心。
路长轩本来很烦闷,车嘉铭一哭,倒是勾起他的一番心事来。这个车嘉铭虽然惨,自己何尝又不惨?
辛辛苦苦苦寒窗苦读十载,得了功名,得了官职,如今却要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鸡毛蒜皮的事情被停职反省。
那到南方任知府的事情,百分百泡了黄汤!
他有才华,有能耐,有抱负,若是能为官一方,必定可为朝廷建功立业。如今,却要因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满腔抱负化为流水!
路长轩喝了一口闷酒,那车嘉铭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口而尽,哭得眼泪鼻涕齐流,看起来既恶心又可怜。
“周兄,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
“周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周兄,若不是我二弟得了生计,我如今只怕连饭也吃不上了!二弟啊,都是哥哥害了你,你原本是可以科举走仕的,如今不得不从了贱业……妹妹啊,都是哥哥害了你,若不然,你如今也是官家小姐,何以落到给人缝补衣裳的境地……母亲啊,都是儿子不孝,让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我吃苦……”
路长轩一言不发,车嘉铭又哭又唱,直到哭累了,昏睡过去。
路长轩又将他的文章细细读了一遍,叹息着,将那卷纸放在桌上,结了账就走了。
因为被停职,他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每天仍旧装模作样按时出门去,在外晃悠一整天才回来。又不耐烦和同僚周旋,他们多半是看自己笑话的。
待要去寻暗帮,手头拮据。想要借钱,无非就是同僚和亲友。
同僚自是不愿意去了,路家的亲戚一个个穷得要来打秋风,怎可能借到钱?至于秦府,路长轩也没脸去问丈人借钱。
想来想去,除了飞花楼和酒馆,竟然无处可去。
次日,他就去了那飞花楼,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隐隐盼着那车嘉铭来。此人比自己更加落拓,自己在他跟前,竟然不需掩饰什么,竟然落得个轻松自在。
第121章 举人妹子
但那车嘉铭却没有出现。
路长轩等了半日也不见人,心血来潮,就随便拉着一个那跑堂的问了几句。
跑堂的一拍手,说:“大爷你寻车举人啊?他家就在往后面的巷子里,你去了只要问车举人家,人人都知道。”
路长轩问道:“这是何故?”
跑堂的说:“车举人早前可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神童,都说是要在会试中大出风头的,结果却被舞弊案牵连。车举人郁郁苦闷,就喝起了酒,天天烂醉如泥,媳妇都跟人跑了。这还不算,原本车家家境殷实,也养得起他那点酒钱。谁知道,七年前,车家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车老爷脚一蹬去了,留下车老太太、车举人、车二爷和车小姐。这车老爷是个秀才,家底也好,儿子女儿原本都是当做少爷和小姐养的,车二爷读书也读得好,车小姐知书达理。”
路长轩想着,这家人还真是巧,竟然和自己家一模一样。
“家底烧完了,车举人不事庶务,过了一两年,车家连锅都揭不开了。车二爷只得放下学业,不得不去给人当了学徒混口饭吃。车小姐也只得给人做一些缝补浆洗的活儿。车老太太眼睛早前就哭瞎了,还得帮着做饭洗衣。说起来,这车二爷也够可怜,他原本读书也是读得极好的,早就中了秀才。若是车举人争气,不要整天混迹在酒楼里,寻个正当营生,多少也能助弟弟考个举人,得个一官半职,这家里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
路长轩忖着,这跑堂的话也是不错。自己就是这样做的,才能让路府慢慢好起来。
“可是这个车举人,这些年喝酒喝得脑子成日里都是昏的。这位客官,你怕是被他拉住说是什么周兄了吧?车举人大约曾经有个周兄,关系极好。也不知道那周兄后来去了哪里,反正他每次来,只要见到客官这般像是读书人的,都会拉着叫周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说着读书的事儿。读书人心肠好,见他可怜,也多半不会驱赶他,往往也会让他蹭吃蹭喝。”
原来如此。
路长轩得了跑堂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信步朝那后面的巷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