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被拆分后划入周围的钦州、巍州和莱阳府,和这个名字一起被抹去的,还有李氏一家。
李宣威的祖父李旌是被斩首的并州偏将之一,因截留军饷一事讳莫如深,尚未及冠的李旋怕被灭口,带着老母、寡嫂和幼侄李冀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趁着战乱饥荒重新
入了籍。
李旋改名为李长龙,因老母病重、寡嫂体弱,他迫于生计只得踏入参军这条路。末帝时期年年战乱,他凭借战功连升数级,成为凌霄关的守将之一。
李家人的日子终于好过些,十五岁的李冀娶妻生子——这便是李宣威。
李长龙终身未娶,将李宣威当作亲孙看待。在李宣威长到八九岁时,高祖发兵于雍州,定国长公主围攻凌霄关。
李宣威先是眼睁睁看着阿娘饿死,又得知叔祖父和阿耶命丧沙场,多亏有士兵可怜他是将军遗孤,带他回到自己家乡,才侥幸活了一条命。
改朝换代后,并州截饷旧事不再有人提起,李宣威亦不愿忘却家族根脉,被问起籍贯时自称“并州李氏”,徽记上也是如此印刻。
李家代代忠良,守土卫民,无奈士族势大,多行不义,仅有一两件落在李家头上,就已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眼见不到处,如他们一般的人家不知还有几何?
林雪青长叹一口气,看着他花白的双鬓——这一年里他苍老了许多。
定方从前说过,与她生儿育女,又与内兄一家常来常往,总算又有了家人和睦融融之感。可过了这二十来年平静和洽的日子,还是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知道定方自做了这巍州都督,一心想保百姓安宁,可宫中起了风波后,他心底里积压了半辈子的家族旧怨终究难平,意图根除南方士族。
随着权势渐大、病情
加剧,他急于夺下钦州,为妻孥留下基业,不愿让他们如幼时的自己一般无依无靠。
林雪青的双眼肿着,低头给他擦拭额上虚汗。
他就是这般固执的人!若肯与自己商量,便知自己最看重的是家人平安和乐。如今他与阿峻生死难料,又与阿兄一家生了嫌隙,亦连累巍州百姓遭受兵乱,何苦如此?!
“定方,只要你醒过来,这战祸罪孽我们一起担。”林雪青摩挲着他的白鬓喃喃道。
林济琅夫妇得知长子归来抵抗雍州军,心中安定了一半,待阿鸾被凌赫带回后告知阿鹭也平安无恙,贺宁忍了数日的眼泪潸然如雨。
林济琅一边揽着她的肩安抚,一边说道:“铁甲飞骑虽有宿铁锐器,可人数还是远少于雍州军,抵得住一时,久了怕还是不成。阿鹭他们的脚程至少要慢三四日,难啊!”
苦守到第三日,其间有数次险些被雍州军绕至侧翼突围,甚至有一回趁着深夜落大雪,雍州派探路兵身披白衣、匍匐前行,偷袭女军骑兵所在的右翼。
城中百姓夤夜不休,怕将士们挨饿受冻,每天都给值夜的人送来热汤和糕点,一解困乏。
樊明月与孙阿照刚喝下热乎乎的酸汁羹,雪扑簌簌地下,二人结伴出去巡夜。
孙阿照耳朵尖,听见近处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是巍州人,第一个念头是来了狼,可转念一想,营帐灯火通明,狼应是不敢靠近。
她如常
走着,却将长矛换了个手,去拽樊明月的袖子,假作闲聊:“方才你吃了几块栗仁糕?待我喝完一碗甜豆羹回过身,才发觉碟子都空了。”
话中的吃食一样都对不上,樊明月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接过话:“才巡了多久就又饿了?好似妙云那处还剩了些,我带你去拿。”
两人迅速回营带人蹲守,俘获了三十余名敌军,可惜逃走了十余人。经讯问,得知雍州军有一支四千人的队伍正紧紧跟在后面,只待偷袭得手,便可切入右翼。林翱嘉奖了孙阿照和樊明月二人,待战后再行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