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奕可趿着米白色的帆布鞋从更衣间里走出来,见到衣冠楚楚的方柏安,着实怔了好一下子。
几年不见,方柏安的外形几乎没有变化。习闻内地网友说,香港人驻颜有术,保养有方。其实,在生活质量有保证的情况下,长期健身,注意饮食,最要紧是有一颗不老的心态,满足这些条件,谁都可以青春常驻。
方柏安双手放在西装裤的两侧,微笑着,对她说,“好久不见。”
汤奕可笑不出来,她趿着帆布鞋走来化妆台前坐下,一面弯腰系鞋带,一面强作冷静地说着,“有什么事?”
方柏安拉出化妆台前的另一张椅子,“我只是想跟你打声招呼。”他坐了下来,继续说着,“听说你前几日刚杀青了?”
汤奕可想她自己只会嘴上逞能,真正见到方柏安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紧绷。
她没有回答,系好了鞋带,抬起头来,却从镜子里瞧见童童等人坐在后面的沙发上,假装专心地刷手机,假装忙碌地使用笔记本电脑,最莫名其妙的是宇哥,他认认真真地阅读着今晚的颁奖礼流程表。
嗯,她真不一定是最紧绷的。
汤奕可将视线转向方柏安的脸孔上,仿佛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气味。
谁都不知道,这一刻,汤奕可想起的,竟是常到她家做卫生的阿姨。
事情是这样的,阿姨第一次到她家里的时候,她正跟孟老师在讲电话,具体讲什么内容已不记得了,但她讲的是粤语,因此,等到她挂下电话,阿姨就兴冲冲地问她,你是香港人呀?
汤奕可很官方地解释了一遍“她是哪里人”这个问题,不过,阿姨不是她的粉丝,儿子也已成家,并非想要打探她的身世,只是借这个话头,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阿姨年轻的时候,听人说,只要成功偷渡到香港,就可以拿到香港的身份证,那里环境又好,薪水又丰厚,她心动了。那时,她早已不读书了,也不了解香港的时事,但是嘴皮子好使,劝得父母拿出钱来,让她做了一回偷渡客。
当她成功过关,从边界到了热闹繁华的城区,说好帮她办身份证,给她介绍工作的人,突然联络不上了。她孤身一人,害怕极了,在香港街头流浪了一天一夜,最后选择投案自首,进了收容所,遣返原户籍地。
几经辗转回到家中,又遭父母狠狠打了一顿。但是她不后悔,虽如昙花一现,却真正领略到了八九十年代‘风华正茂’的时髦都市,那些行走街头的窈窕身影,每一个都令她心生羡慕。
约半年前,阿姨与儿子儿媳一起跟着旅游团,再次踏足香港,这片土地的风景,从眼前一幕幕闪过,她心里居然泛起淡淡的失落,无人言说,只好化作极主观的埋怨。
阿姨说,他们住的酒店,都不能叫酒店,进去的楼梯就像挤在两栋楼中间似的,更不要提那房间就像香港的马路一样,又窄又小,行李箱都塞不下,吃的东西又贵,每个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还是我们上海适意。她似有如无地叹气,遗憾地说,早知道,就不去了。
不是香港不好,而是人常常将惊鸿一瞥,或者短暂拥有过的东西,在记忆中进行美化,等真正再见到的时候,就觉得不像是她惦记的那个样子了。
正如,而今面对着方柏安,汤奕可再也记不起过往心动的感觉了。
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把他赶走,但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刀切豆腐两面光,只晓得,至少不要得罪人。“你不是说过,不想给我添麻烦?”汤奕可望着他说。
方柏安懂得她的意思,笑了笑,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他把手伸进西装外套里侧,这个动作像是掏支票,“一直想找机会将这个给你。”
事实是她想多了,方柏安递来的,是一张早已作废的,当初被她藏进他皮夹里的,孟老师的演唱会门票。
方柏安说,“我真不是每天随身携带皮夹,抱歉。”这一句话可以这样解读——倘若他及时发现这张门票,他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