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下意识轻咬唇角,心头纷纷乱乱,琢磨不透其用意。
——他在打听她的事?
青年与之对视短短顷刻,陡然气息紊乱,暗藏哽噎,蓦地低下头,目光不知坠落何处。
“……是我唐突了!改日再叙,告辞。”
话未道尽,已急匆匆转过身,生怕人前失态般仓皇离去。
阮时意分明看到他颈脖紧绷,宽肩难掩颤栗,连步伐都带着趔趄。
所踏每一步,皆是寥落。
刹那间,如有惊雷从天而降,正正击中阮时意久未动荡的心,炸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惘然若失,低叹一声,轻手轻脚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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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汇聚在栖鹤台一带的师生已陆续回归四苑,苏老和阮思彦也不知到何处巡视,偌大场地,仅余老仆执帚洒扫。
青年径直穿行,出了中院后东拐西绕,踏入南苑和东苑之间的小花园。
西倾日影下,藤萝如淡紫粉蓝的飞瀑,串串花穗随风轻晃。
他驻足廊前,引颈抬头,似在欣赏花帘之美态。
哪怕青袍沾上墙灰与尘土,亦未削减人如玉树的翩然气度。
然则,阮时意藏在垂花门外,从他的侧影清晰捕捉其胸膛起伏、拳头紧攥,以及牙关死咬的隐忍。
片晌之后,他松开双手,徐徐搓揉脸面,指缝间漏出一声哀叹。
“阮阮……”
他哑声唤她的小名,昂藏躯体抖得如筛糠似的,许久方倒抽一口气,语带呜咽:“阮阮!你究竟有多恨我,才会找了个……与你毫无二致的小丫头来折磨我?”
后半句,语不成调,尽化绝望哭腔。
倘若阮时意此前尚余一丝半缕的怀疑,此时此刻,她能完全肯定,此人正是徐赫。
曾经的平远将军府三公子,崭露头角的丹青妙手,她急不可待要嫁的情郎,缱绻相依后忽然性情大变的夫婿,孩子无比依恋的父亲,一去不返、客死异乡的亡夫……
原以为要等到身归黄土、九泉之下才会相见,可在这一刻,他离她不过数丈之遥。
他褪去昂藏男儿所有的刚硬坚强,如像无助孩子,用颤抖两手死死捂住脸面,以致分毫未觉她的窥觊。
阮时意鼻翼泛酸,不忍细看。
她从未见识过如此落魄难堪的他,瞬即倍感陌生。
在她心目中,他应当是顶天立地、霁月光风,即便走到生命尽头,也依然洒脱超逸。
她想上前轻轻拍打他的肩背以作安抚,想问问他,这些年到底去了何处,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否挨饿受冻,是不是也像她那般,历尽沧桑,年华老去,身死后突然重获青春……
想问问他,三十五年来,心里可曾想过这个家。
并非质问,并非怨怼,纯属好奇。
但实情如何,重要吗?
不重要,她既然彻底放下徐太夫人的担子,以新身份过上新人生,她就不该在尘封往昔中招惹烦恼,更不该捆绑去而复返的丈夫。
尽管,他们有过无间亲密,共同繁衍子孙……
爱和恨,早在为他守丧的年月里,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数尽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