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后,徐光启也反应了过来。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望着杨延宜,开口说道:“杨大人,亏得徐某一直将你引为知己,没想到你竟然误入歧途至此!”
徐光启是大明不世出的科学巨匠,自然不会是愚笨之辈。
他从杨延宜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他之所以被抓,跟通奴原本就毫无关联,问题乃是出在反对张居正的改革之法上!
杨延宜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我倒要请问徐大人,张太岳改革之法,究竟又错在何处呢?”
“一条鞭法是极好的,但问题就出在考成法之上!若依杨大人的主意,当真实行了这考成法,我大明后患无穷!”
“喔?还请徐大人以教我!”
徐光启看了看杨延宜,缓缓说道:“张太岳当初推行考成法,本意是好的。施政之初,也的确一改本朝官员互相推诿、拖延之弊端。”
“可该政实行一阵之后,却被宵小抓到了漏洞。以考成的名义,将官员升贬之权握在手心,内里却行互相包庇、互相攻忤之实。是我一党者,则考成必过!不是我一党者,则百般刁难!”
徐光启这几句话,让杨延宜几乎目瞪口呆。
他之前听说了张居正的大名,也认为张居正的改革措施,乃是挽救明朝的一把利剑!
可徐光启这三言两语下来,却突然让他意识到,历史究竟有多么的不可信。
徐光启从杨延宜的神情中,知道了他已经认可了自己对考成法的批驳。
张居正后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他当时身陷“夺情”困局,无力再改变而已。
但是,杨延宜却不知道这些。
徐光启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第二个弊端则更为致命,考成法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考核官员是否完成当年的税收任务。”
“可我大明以农为本,农业乃是靠天吃饭的。今年多收了些,尚可以交税。明年欠收了,百姓吃喝尚且不够,又哪来的粮食交税呢?”
杨延宜听完后,犹如茅塞顿开,不住的点着头。
徐光启又缓缓说道:“可官员却不会管这些,他为了自己的绩效,就会玩命的逼迫农民交税。逼得太紧了,百姓卖儿卖女尚且不足,就连以供活命的几亩薄田,也卖了出去。”
“同样,也使得我大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官绅们有着大量的土地,却不用交税。百姓交不起税,就只能流亡了。”
杨延宜听完后,在心底苦思了片刻,一个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某受教了!”
徐光启却是摆了摆手,说道:“杨兄谬赞了,这是申时行当时废除考成法时所提出来的。”
杨延宜恍然大悟,看来一条鞭法也好,考成法也好,都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同样,这番话也给了他启发。
徐光启叹了一口气,说道:“工部秘密失窃,但徐某实不应该为此负责,还请杨大人援手。”
杨延宜明白了,徐光启不会改变他的说法,以同意实行考成法获得赦免,他希望杨延宜能为他洗冤,堂堂正正的走出监牢。
杨延宜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谈话完毕后,徐光启独自回到了监牢之内,杨延宜却自觉没脸再见那些官员。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人是跟徐光启一样,是含冤入狱的。
他们当中,有人或许真的是对的,因为考成法的确存在天大的纰漏。
思虑及此,杨延宜临走前对魏忠贤说道:“厂公,烦请停止对百官用刑,不知可否?”
魏忠贤却没有丝毫犹豫,很干脆的同意了下来。
杨延宜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里。
看着杨延宜走后,底下有一个番子低声问魏忠贤道:“厂公何必对这个姓杨的言听计从呢?不是堕了咱们内厂的威风?”
魏忠贤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懂,若咱不这样,百官又如何会将恨意转移到杨延宜身上呢?“
”督公,您是说您越伏低做小,百官越会以为这杨延宜才是幕后的主使者?“
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学着点吧!咱家学了三十多年,也才学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