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轮到韦宗泽做梦,他房间的灯还亮着,睡前的红酒变成了静静的霓虹从高脚杯中溢出来,韦宗泽靠在床头便疲倦入梦了。
首先他梦见的是一扇窗,分外明亮,窗外有梧桐树,随风沙沙作响,窗边坐着正在聊天的傅剑玲和杜雅。没一会儿,杜雅鬼灵精地说了什么,傅剑玲便迅速抬起头朝他看过来,韦宗泽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躲开了,他转身离开教室,旋即光亮视野中跳跃出喧闹的小操场,面前是狭长横亘的走廊,走廊上有很多男生跑来跑去,韦宗泽整个身躯靠到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感到心中冷冷地、沉沉地。
但凡在人多的地方,韦宗泽总会忍不住地去找,也不知是要找什么。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女生的,最开始他注意的人其实是薛涩琪,因为她是个火辣辣的美女,但是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讨厌她的那种性格,随后他又注意到钟秀,一个很温柔的人,或许是太温柔了,像一张白纸。
韦宗泽是个不吝于把自己的兴趣摆放在别人身上的人,男生也好,女生也好,他觉得接触的人越多,越能够帮助他充分理解自己,理解愿望这个东西。诚然他有一颗开放的心灵,偏偏他的行为却是十分孤僻的,他不大受欢迎,并且因为他的这种不受欢迎的特性,他还常常受人欺负,被人看笑话。
在他记得起的众多事情当中,有好的坏的,有奇特的有无聊的,偏偏没有一个确切的起始点,是关于他如何注意到傅剑玲的。当他开始注意的时候,这种注意力就已经变成他的一部分了,仿佛这一部分是唯一能够回应他、温暖他的一部分,当他年少纯情的时候,他还十分地相信这种感情,并且怎么也不会做出那样的料想——有一天他会跟她在一起,拥抱她,爱慕她,同时又像个凉薄的芒刺那样深深刺伤她。
其实傅剑玲也是个温柔的人,只不过她的温柔含有冰气。她似乎很在乎你,又似乎在乎所有的人,当他回神,发现她仍然会很多有独来独往的时候,她和他是相反的,韦宗泽想。
在韦宗泽的梦中,葛离的形象和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梦中的葛离十分高大粗野,和现在的魁梧洒脱大相径庭,葛离剃了一头青皮,在校园里横行霸道,葛离经常以欺压挑衅他为乐,在上课前,很多人围观,但韦宗泽总能在乱哄哄中看到傅剑玲的脸,有时她蹙起眉头,仿佛在说,葛离太过分了,有时她又面无表情,仿佛在说,韦宗泽太犟了,又没用,又犟。
韦宗泽的梦是混淆的,时而是他远远地望着她,时而是他紧紧地抱着她的,韦宗泽还梦见熟睡的傅剑玲,她的面容平静,仿佛正梦见飘雪,而他轻轻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捋一捋她的秀发,抚摸一下她的额头,可她却幽然转醒,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不言也不语。
韦宗泽早上醒来的时候,心情十分微妙,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忘记关掉的床头灯。没喝完的红酒里溺死了一只小小飞虫,也许是醉死的,韦宗泽把酒倒在阳台的盆栽里。韦宗泽想到傅剑玲昨晚说的话,自己却不再像昨晚那样生气。他到浴室沐浴洗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套的西装穿上,配着月白色的衬衫,打好深紫色的领带——
“你穿西装的样子很英俊。”以前她这么说过,“昨天傍晚你打赤膊在阳台上给落日写生装作艺术人士,今天早上你却穿着西装革履出门装作行业精英,真像。”他问:“像什么?”她说:“像两个人。”
韦宗泽常常捏一捏她的脸,然后大力搂住她的肩,两个人一起走。而现在他竟连她的一片衣襟也碰不到了,那难以逾越的距离,冷冰冰的眼神,当她真人就在面前,却怎么也碰触不到的时候,苦涩感觉中微微荡漾起血腥的兴奋。韦宗泽想,偶尔他也会有种错觉,自己化身成虎,将她一口吞下肚去。
韦宗泽清晨去上班,葛离已经开车到楼下接他,为了工作方便,他把房子买在沿江大道上,价格不菲,但作为他决定永久居住的地方,他十分满意房子的地理位置和建筑环境。韦宗泽一直建议葛离也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但葛离却一笑而过。
有时候,葛离的心思也是难懂的。
“你还生气吗?”葛离一边开车一边问,韦宗泽坐在后面正考虑公司里的事情,忽然被葛离一问,他好笑道:“不气啊,我说你还真关心我的事啊。”话毕一顿,又补充道:“或者说,你还真关心傅剑玲的事。”葛离倒不尴尬,回道:“我怎么会不关心她呢,我对她是多么好奇啊。”韦宗泽笑:“你会想跟她上床么。”葛离把方向盘一打,车便转了个大弯,葛离淡淡地说:“怎么会,不是那种好奇。”
韦宗泽想了想,却道:“对许为静你倒是一直兴致勃勃的。什么原因呢?”葛离说:“不就像你一样,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在一起,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她这个人,可每一个人都那么像她,久而久之,你怎么忘啊。”
韦宗泽说:“你曾经觉得她就像你自己一样吗?”
葛离说:“曾经觉得,可是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韦宗泽笑了笑:“是吗?”
葛离从后视镜看到韦宗泽的表情,遂反问道:“那你呢?曾经觉得傅剑玲就像你自己一样吗?”
韦宗泽眯眼瞧着车窗外,细雨蒙蒙,有风吹过,“很早以前就不那么觉得了。”
他们一路开到公司,当韦宗泽和葛离从电梯里走出来,门口办公室里刚到的员工都停下步来向他问候,他露出标准的工作式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