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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吉鲁与喜多普的 k(第1页)

有阳光的日子真好,万事万物都对人眨眼似的。

古阿霞沿着森铁前往林场走,非常舒服,嫩红的虎杖花撒开,铁轨向远处拉出光丝,白云从万里溪河谷冒出来,也向更深幽的河谷撒下云影。她走过两座高架桥,来到集材柱,赵坤与十几位工人把原木吊挂上火车。古阿霞很清楚,暂时不想见到他,那家伙老是热情地贴来。她绕路,从下方小径爬过更斜的陡坡,差点让袋子里的东西掉出来,这才看到那棵巨大的树矗立眼前。

黄狗来迎接,猛摇尾巴,缠在脚边绕圈子,古阿霞对它微笑。帕吉鲁盘坐在树荫下,拿了刻刀雕树头,一刀刀地剃。一个铁壶架在旁边,冒蒸汽,盖子咯啦动着。帕吉鲁把剃下的木屑条丢到火堆,迸出一股清淡的雨落草丛之味,古阿霞知道那是来自他手上拿的“透仔”①。一种职业的上乘之境,必定花费不少苦心。古阿霞已经能从味道分出树种。

那尊一直放在大伐木箱的石像,现在移架放在铁架边,古阿霞说:“你终于把伯公②拿出来晒太阳了。”

“不是伯公。”

这尊石像是帕吉鲁的祖父遗物,古阿霞认为是土地公,“不是土地公是什么?”

“Q毛仔。”

她不是信了上帝,这世界只能他当家了,其他人的信仰归为邪门歪道。对她而言,所有为人生的终极关怀而立的信仰都有价值。土地公都叫福德正神,用上她的绰号令人毛毛的。她央求要改名,叫什么都可以,叫Q毛仔颇逆耳。帕吉鲁不搭腔,一刀刀剃树头,力道算得好,片出来木屑都一样,卷得小浪似。古阿霞坐下来,倒了茶喝,闲看世界的变化,集材机把每根10吨的原木拉下山岭,空气弥漫各种木头死亡的芬芳,荡着机械运转与指挥工人的喇叭声响,光秃秃的山林,拦不下风,古阿霞觉得风有点大,云也跑得快。

久久,帕吉鲁昂起头,说当初要换,你不换这名字,现在也改不了,“我劝了他很久,他才说可以(接受)这名字。”

“你不是不信神,怎么会跟这石像说起话?”

“石头是大自然的,说久就说通。”帕吉鲁喝了茶,又说,“放石头是给那些人看的,看了才知道我很厉害的。”

古阿霞仔细听他解释,觉得颇有理。帕吉鲁的言下之意是,这方圆百来座山头会干他这行的,只有他。世界上,把技艺干到人皆不能的绝活者,通常带有表演成分。这是他阿公教他的。如果拿把斧锯,二话不说就把几千年大树放倒,外人觉得用链锯也行,也不觉得神木有什么气体。你得在神木旁边多耗点时间,放个石头请神,做成宗教仪式,跟树说说话,慢慢表演下去,从头到尾就能把这件事弄得了不起。

“还说你没信教,自己就搞了个教派。”

“大地就是个教堂,就是庙,我们却多盖了一个小房子,把自己塞进去,说那是庙,说那是教堂。”帕吉鲁多话了,说得挺清楚,也没掉渣。

“可是,你砍了自己的庙,砍了自己的教堂。”古阿霞指的殿堂就是眼前的神木。

“我不太会说。”

“慢慢说吧!我能等,可以像树等在这等上一千年。”

“我以前残忍,现在慈悲。”帕吉鲁站起来,往大树走,抚摸俗称“黄牛脖子”的红桧板根,大树在微风中轻摆树叶回应。台湾红桧常生在靠近山谷陡坡而发展出大板根,好支撑树身,因样子像黄牛松弛的皮颈得名。帕吉鲁说,他只砍每个林区最老龄的树,其他的树交给拿电锯的伐木工。以前,他会对大树说,“我来跟你做伴了,别怕”,设法把树留下来,比如跟大家说树大有灵,或偷偷在伐木工的饭锅里放红曲造成传说中血红饭的恐怖传说。大树不被砍,成为种树,每年采收健康的种子繁殖后代。

“现在呢!这么大的树,砍掉才行,”帕吉鲁说出结论,“一棵树死掉,大家都开始难过了。”

古阿霞难懂这句话,经过多番的琢磨与询问才懂,森林是一座网络发达的亲属关系,不只是直系血亲的种苗传承,地下的根络也传递讯息。每当砍伐树木之后,森林以极为细微的讯息透过根系传递死亡讯息,悲伤弥漫,独留下来的巨大母树,最终是余命悲伤,煎熬活着。帕吉鲁昨天亲近这棵大树,劈头就说:“我来帮你睡倒吧!”明白点就是“让我来杀了你”,杀光大树才是仁慈的,一棵都不剩,都不要剩。

帕吉鲁抬起头,说:“树会流泪,会自杀,最后害了其他的树。”

古阿霞听过动物自杀,虎鲸与海豚会不明原因而自发性地搁在浅滩死去,旅鼠集体跳入海终结生命,有些动物因为食物、生殖与环境变化而集体自杀,有些个体动物因疾病或生理而自杀,没听过植物会自杀,前所未闻。

帕吉鲁说,巨树“自杀”的方式,有快有慢。慢的如红桧与牛樟,加速体内的病菌腐败,最后倒下死亡;较快的呢,如扁柏与铁杉会激烈地吸引雷电打死自己,引发大火。无论哪种方式,树木自杀让森林的虫害和疾病威胁日渐升高,森林大火甚至一夕毁灭大地。一株孤独树的求死意念太强,牵连森林。

帕吉鲁说话时没有愤怒,没有紧张时的口吃,还雕着木刻,仿佛他的所见所闻是来自树木亲口告诉他,要求他砍倒,不是臆测。古阿霞知道那是来自他最真诚的想法,可是不晓得该如何响应,她这时候有些心事纠葛,说了也说不清楚,不说梗在心里。她从袋子里打开Sony调频收音机,山上无聊,听音乐会上瘾,总是固定听几个流行音乐频道打发时间,随口哼哼。

到了下午,音乐听久了,她跟着帕吉鲁学木雕,一刀刀剃,每刀都把挤压在年轮里的香味挖出来似的,她也不讲话,雕出了安静。山里的夜色来得快,柴油机械声响渐渐安静下来,人都走了,晚霞在地平线镶出火亮银丝,天地暗灭。古阿霞留在山上过夜,不想回工寮面对赵坤了。

到了晚上,古阿霞冷得想睡觉了,钻进被窝。

她记得昨晚在工寮时,把身体塞入某床又湿又硬、如百页豆腐块的棉被,足足发抖五分钟才暖起来。夏天如此,入冬不冻死人才怪。现在她钻进睡袋,抖得像壁虎的断尾,身体仍比木头还硬,一点都还不暖。

她钻出了睡袋,决定跟帕吉鲁一样窝在火堆旁,确实温暖多了。帕吉鲁告诫她还是回工寮比较好,有水、有电、有食物,而他在砍倒大树的半个月内只想待在这。古阿霞心里冒凉,这无聊的下午足够她一根根地数光头发数量,要是在荒山野岭多待半个月,哪有这么多无聊的活可干。还好她把《圣经》带来了,可多读几页。夜里又冷又黑,还令人感到温暖与兴味的是看着篝火燃烧时千变万化的姿态。火焰没有重复过自己,《圣经》永远读出新意。

这时候,黄狗叫得很紧,音量扯破了无尽的黑夜。有几蕊灯光从第五座棱线外射来,一队人马走了来。帕吉鲁好奇,谁会在收工后的林场走动,随后从头灯的位置判断这是专业登山队的走法,兴奋地说妈妈来了。灯光越来越近,显示这支队伍的阵容超出预期,素芳姨背着一百公升的铝架背包,挂S腰带,撑着登山杖前进。同行的还有两位登山队员,古阿霞是第一次认识他们。不过,双傻也来了,阿达玛把妹妹小墨汁放在肩上,孔固力挑着装满棉被与食物的扁担上山。殿后的是赵坤,往古阿霞瞧得仔细。

古阿霞稍后才了解,这支队伍出现的主因是她没有回工寮夜宿,莫兹桑叫双傻拿家当前来,小墨汁与赵坤也前来。这个临时组合的救助队在森铁边遇到了素芳姨三人驻扎的登山队,双方揪团一起来。七人从很远的地方来,瞎火似的看不着,只看到古阿霞待的大树。大树是放大镜,篝火的光芒顺着树干爬上去,成了高调的火焰之花。

人气多了,聚在大树下,像山下庙边、杂货店旁的榕树下光景,拉起蓝白交替的防水布,用脸盆煮起晚餐。古阿霞看了腕表,晚上七点。时间是相对的,山上的人早早入睡,山下人才要用餐。那锅脸盆菜添了火腿、面筋与当令蔬菜,它们在锅里噗噗翻腾跳动时,古阿霞的肠胃又饿出了空间,以没刷牙说服自己尝两口,一尝便觉丹田有火苗冒出来的温暖。

另两位跟着素芳姨来的队员,男的叫“猪殃殃”,戴黑塑胶框眼镜,梳旁分头,对青蛙有深厚兴趣,个性沉默,安静煮晚餐。女的叫“粉条儿菜”,喜爱红色系列,穿红外套,红长袜套在牛仔裤的裤管上,语言活泼。这群山友都爱用植物给自己取名字,猪殃殃全名是“南湖大山猪殃殃”,极端低调的原生植物;粉条儿菜全名是“台湾粉条儿菜”,是极度高调的阳光主义者植物。尤其后者率性,很快地把这次行程讲出来,他们打算从七彩湖倒走中央山脉北段,沿路是海拔约3000公尺、挑战极大的山径,以十五日无补给方式走完,最后在宜兰的思源垭口下山,三人背负的干粮食物与器物有上百公斤。

“庆祝我们要爬上世界屋顶了。”粉条儿菜拿出一罐600毫升的高粱酒,倒进钢杯,要大家传下去喝。

“不是要去爬台湾屋脊?”古阿霞问。

“也是啦!不过我们要去珠穆朗玛峰,申请到了。”

“真的?”古阿霞大惊。

素芳姨点头了,把手里代表庆祝的钢杯传给赵坤,“敲了好久,这次终于从日本那边谈妥了,加入国际登山队。”

赵坤大口喝钢杯里的白酒,当起白开水喝,说:“我们都是山里长大的,就像大衣天天穿着,碗天天捧着,爬山哪会难,欠几步就到山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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