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黄狗再度回到大家的视野,挑着眉,摇尾,一副好孩子模样,嘴里还叼只巨嘴乌鸦。
古阿霞气炸,起身臭骂时,始终沉默的布鲁瓦跳起来,喊:“好。”
这把大家都吓到了,转头看着布鲁瓦召唤黄狗,抚摸下颈,拿下那只颈部被咬伤的乌鸦。布鲁瓦扭断乌鸦颈,终结它的痛苦。
“这好狗,我想养,却没机会。”布鲁瓦说,“它叫什么?”
“浪胖。”古阿霞说。
“哪来的?”
古阿霞搭不上,她确实没有想过黄狗从哪来的,不就是谁家生了一窝就拿一只来养。她看着帕吉鲁。帕吉鲁看着素芳姨。
“乌妹浪胖山捡来的。”素芳姨说。
乌妹浪胖山位在中央山脉七彩湖的南方,高约3000公尺,山容与视野都不出色。素芳姨说,八年前,登山经过,看到一只幼犬,样子挺可爱,眼睛眯着,抖着尾巴与身体。她在附近遍寻不到母狗,带小狗回山庄养。大家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来,台湾超过3000公尺的山将近二百七十座,取名的方式不一,有的因为地形,有的因为附近原住民部落而得名,有的来自原住民语或日语的音译,怎会有“乌妹浪胖山”如此令人想得头发打结的怪名?二来的疑惑才是焦点,高山孤寒,没有食物、没有住户,鸟不拉叽的地方,不可能出现小狗。
“它是烧焦的‘瑞克利’想要生下来的小孩子。”布鲁瓦说,他无法用国语精准说出那种动物,只好掺杂太鲁阁语。
“瑞克利?”
“高砂豹。”布鲁瓦用日语说,然后又用国语解释,“一种地上跑的黄斑皮毛的影子。”
“云豹。”素芳姨说。
布鲁瓦深深着迷某个神话。他说,传说中,云豹有三座山的地盘,却因为疾病、天谴或中毒而陆续消失,有只好不容易才怀孕的云豹妈妈,被雷击与森林大火弄坏身体,拐着脚步,走出三座山外求救,没有找到任何的同类帮忙。云豹妈妈走不下去了,她没有太多力气,而且瞎了一只眼,两只脚骨折,她会在三天内死去,身体这房子没办法养小孩子直到出门。她决定找黑熊帮忙。她把最后一个眼睛给了乌鸦,牙齿全给了虎头蜂们。所以乌鸦很黑,视力很好,带云豹妈妈找到藏起来的黑熊。屁股有了尖牙齿的虎头蜂去叮黑熊,激怒它。黑熊很生气,张开嘴大吼,云豹妈妈这时跳进那张嘴巴里。她牺牲了,也把自己的孩子放进了黑熊的屋子里养。直到有一天,黑熊发现家里多住了云豹的孩子,用锐利的指甲割开肚子,把小云豹扔到高山,要饿死它。
“这故事,对云豹妈妈或黑熊来说,都很残忍。”古阿霞说。
“只有人才会觉得残忍与慈爱,对云豹妈妈来说,这是小孩子活下去的机会。对黑熊来说也是,房子给云豹的孩子住,就没位置给自己的小孩住了。”
“云豹的小孩,生出来怎么变成狗?”赵坤还是用现实的观点。
“黑熊提早拿出了云豹的小孩,变成了狗。这种狗,不是普通的狗,它有云豹的灵魂,它有力气,够安静,又跑得快。”
“看不出你够屌,吼两声来给大家瞧瞧。”赵坤对黄狗说。
布鲁瓦很希望拥有这样的一只猎狗,云豹的后代,安静的时候像蕨类,行动的时候像虎头蜂。他询问,这只狗受伤之后,就从来没有帮它配种吗?如果配种成功,他希望能有一只黄狗的后代。
帕吉鲁非常佩服布鲁瓦的眼力与判断力,看得出黄狗受伤过。黄狗两岁时,某天在野外,跟100多公斤的大山猪冲撞。山猪冲过来,黄狗闪开,毫不犹豫追上去咬,两只动物杀成一团风,只听闻彼此凶狠的叫声。黄狗无论体形与战斗值都严重不足,胯下被猪獠牙刺伤,血流了不少,失去了一粒睾丸,它回头追,把睾丸找回来,一口吃掉。
“从那时候开始,它就对异性没兴趣,也就没有了小孩,也对异类的大型动物没有好感。”古阿霞之前听帕吉鲁说过,这回又说了。
“太可惜,母狗们都没眼光,只有我有。”布鲁瓦说完,大家笑起来,黄狗则卧在火堆旁,没有表情地瞧着烤鸟,身上的皮毛反射了火光强弱。
烤鸟的香味四溢,大家的目光转移,从古阿霞用三颗汽化炉并排炖煮的脸盆菜──这是登山最经济克难的烹饪,用脸盆煎煮炒──转向柴火烤肉。那几只在火里转动的鸟,又瘪又柴。过度饥饿,火源的热空气有如放大镜,大家把它们看成烤鸡般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