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五月,草木一新,女社员们换了单衣,使她们不富而丽。任勿思看见秦萍胸前膨起的两个鼓包,不由扭过脸去,暗暗谴责自己:“不能乱看,那是自己的妹妹!”谴责过后不大会儿又不由自主用眼角扫去。“呆啦?抬呀!”秦萍喊他。任勿思听了秦萍喊他才机械地把抬桶的杠子放到肩上。这样的情景每天都要发生几次,有时讲解着课文,思想就开了小差,咯噔停住了。等任勿思清醒过来,内心惶恐而惭愧地偷偷朝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一把,方才继续讲下去。秦萍是个精明的姑娘,这一切都没逃过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她开着玩笑给任勿思提意见:“老师哥,你最近讲课不专心了,学生妹秦萍有意见!”任勿思被秦萍一语道破天机,立刻涨红了脸,生气地说:“胡说!”秦萍故意招惹他,说:“你的心思我知道已经不在你的学生身上了!”任勿思冤屈地说:“更是胡说,不在你身上在谁身上?”秦萍说:“在那些小寡妇身上!哥哥要是想在她们中间找一个,我找樊瘸子让他给你去说。你点名吧,你点谁的名我让他去说谁!”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得意地想:有我那碗面条,八抬大轿也抬不来樊瘸子了。
任勿思听了秦萍的话生气极了,白白的脸憋得变成紫红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勿思越生气秦萍越高兴,嘻嘻笑着说:“说话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任勿思说:“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儿。俺一被打上右派就根本没想过这事儿,一个右派分子谁敢要!”秦萍一听任勿思又提右派分子心里就急了,不由冲口而出:“谁敢要?我敢要!”可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她毕竟脑子灵转弯快,立马接着说:“要了你不管送给哪个小寡妇她都巴不得的!”可是“我敢要”三个字还是闹得任勿思半夜没合眼。他明显地感到秦萍的“我敢要”三个字,与她后边说的话有点脱节。很可能是她那灵活的脑瓜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临时想出的补救措施。任勿思更加弄不明白的是,当初那个饿死过两次的赖赖巴巴的黄毛丫头,这么些年和自己在一起,她到底从哪一天开始变成一个高高挑挑容光焕发的大姑娘的?到底从哪一天开始自己也变得想多看她几眼了的?奶奶拿棒子面窝头儿和棒子面稀粥怎么就造就了这么一个漂亮女孩儿?这就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吗?这个“变”实在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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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六章(2)
这个“变”把任勿思弄得神魂颠倒、糊里糊涂,自己到底应该一如既往把她看作自己的妹妹,还是应该从理智的生理角度出发,把她看作一个秀色可餐的异姓姑娘?可是有一点他弄明白了:他不能这么与秦萍相处下去了,再这么相处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会闹出什么事来,弄得丢人现眼两败俱伤,是与她好合好散的时候了。任勿思半夜没有合眼,秦萍直到半夜还是两眼睁得滴溜圆。傍晚她坐进乡村那种木制澡盆里洗澡的时候,捋着自己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抚弄着两只坚挺的乳房时,她再一次确认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小时候她只是把任勿思看作自己的哥哥,稍后又把他看作自己的哥哥兼老师,对他只有尊崇和敬佩。可随着年龄渐渐大了,特别是这两年,原来的尊崇敬佩里又加进了爱的成分。开始樊瘸子到家里来她本能的反感,这种反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烈最终变成了厌恶,以至做出在媒人碗里放进喂驴的秆草的事情。打那一顿招待起,她在内心深处就毫不怀疑地认定任勿思就是自己的丈夫了。她的这种感情也不时地向任勿思表露一些,可是她的这位老实巴交的老师哥只把她的表露当作学生对老师的热情,妹妹向哥哥的嬉闹。秦萍觉得她这位老师哥正像戏文里祝英台唱的:“过一景来又一景,千提万提提不醒”。可是近年来她觉得任勿思越来越爱看她了,时不时地两眼盯在她的脸上和胸上,她明确感到那目光里有爱的火花在跳动。她兴奋极了:梁兄不再是梁兄了!就在任勿思两眼盯她的那一瞬间她找到了被爱的感觉。女人一旦发现她炽爱的男人也在爱着自己,那份兴奋激动是没法用语言表达的。
第二天他们一如既往给各家各户打扫厕所。秦萍不管干什么活儿都麻麻利利,并且每个动作都透着舞蹈般的美感。从各家大小便池里往粪桶里舀粪是最臭最脏的,秦萍不让任勿思干,她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说:“学生跟老师一快干活儿,脏活儿累活儿只能学生干哪能让老师干?”其实她是出于一个女人对所爱男人的本能的偏袒。过一会,她又说“你集中精力给我思考复习提纲吧!”任勿思说:“不用思考,我给我的老师要一份就行了,考试也用他们的卷子。我相信你像往年一样还在他们的头三名里!”秦萍直起腰以美妙优雅的动作用手背蹭了一下腮边的汗水,笑说:“你当老师的有信心,我这个学生更有信心!”
任勿思把两眼从秦萍的胸脯强行移开,低下头说:“小萍儿,你已经是大人了,我有一个心愿,考虑了很久了,今天说给你供你参考。”秦萍大感兴趣,两眼闪烁着炽烈的火苗说:“哥,你大胆说,凡对咱俩咱家有益的事,只要你说出来俺啥都依从!”任勿思说:“你的初中课程眼看就完了,我想让你与正规学校的学生一起考高中去。”闻听此言,秦萍两眼中的火苗暗淡了,她有些生气地操起粪舀子躬身舀起粪来。任勿思怕她没信心又兴致勃勃地鼓励说:“依你的成绩考高中,那是三个指头捏钉螺——稳拿!”秦萍舀满了一桶粪水与任勿思抬了向队场大池走去,她说:“哥,你不想要我这个学生了?”任勿思说:“我是为你的前途着想。”秦萍说:“我不要前途,俺只想把自家的日子过好,把生产队的生产搞好,多打些粮食给公家,全国的儿童再不要像我小时那样饿死父母、白天要饭夜里拱草堆。”任勿思说:“你得有更远大的志向,不然像你这样的人才就埋没在草莽之间了。”秦萍说:“我算什么人才?我觉得我这个志向就不小。再说哪朝哪代草莽间不埋没无数英雄?”
任勿思一心想把秦萍打发到学校去,一是把她送上成材之路,二是为了了断自己与她已开始萌芽的关系,于是说:“有状元徒弟,无状元师傅。打这以后我也教不了你了,我的本事尽啦!”秦萍听他老往外推自己心里很生气,但脸上还是笑着,说:“你撒谎都不会撒!你读中师的课本都整整齐齐在那儿放着,我翻了一遍,一律是高中课本,只多了一门《儿童心理学》。你刚学过几年?多了不敢说,你教到我高中毕业没问题!”“这你就不懂了,”任勿思说:“没有高于学生十倍二十倍的知识谁敢当老师呀!”秦萍说:“我不要你十倍二十倍,你把高中的全部课程从你肚里原封不动地搬到我肚里就行啦!今儿明喊大叫地告诉你,秦萍是一贴狗皮膏药,这一辈子就贴到你身上啦,你想教到半道把我甩了,门儿也没有!”秦萍说了这番话自己心里也嘣嘣乱跳,心里说:我这话是双关语,你这个呆头鹅听出来没有?任勿思的打算无果而终,心中涌出一股股甜丝丝的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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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六章(3)
如果说三月的春风带着绿色的颜料,吹到哪里哪里就染上绿色,五月的熏风似乎带着黄色的颜料,吹到哪里哪里就染上黄色。不过这黄色不是一下子就染成的,先是嫩黄后是鹅黄最后才变成金黄。当热烘烘的风儿把绿色的麦穗吹得泛出嫩黄的时候,中原大地上庄稼人的脸也似乎让它吹开了,木然的脸上绽开了一些笑意。他们人人都明白青黄不接,成天为购买救济粮的钱而发愁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的肚皮就可以满意一点了。
自打麦子一开始黄梢儿,何樱桃就往柳叶儿家跑得更勤了。她跟柳叶儿商量两件事情:麦子饱仁儿了,怎么设法找到李作侠,让他带着她们从地里弄点吃的。她们曾几次装作到三省庄赶集找过他都没有找到。有一次终于在大队部堵着了他,悄悄与他约好会合的地点,那天夜里他却没有去,她俩怕被人捉住竟然空手而归。第二件事情就是劝柳叶儿“再往前走一步”。柳叶儿死活不同意,理由说了好几条:与###夫妻一场,她要为他守孝三年;公婆待她不薄,她不能抬身走了,撇下两位老人不管;自己已经为李作侠生了孩子,她不能改嫁他人把他给甩了;甭看他在众人面前人五人六的样子,摊上那样的老婆其实也是个苦人。
何樱桃劝她:为男人守孝三年那是老掉牙的规矩,现在是啥时候了还遵行它?两位老人的事根本不用发愁,二狗子愿意一个头磕下去喊爹叫娘养老送终;那个李作侠是待咱俩不错,你给他生了孩子,俺也给他生了孩子,可你知道他在外头还有多少女人?他对咱好咱也对他好就是了,不一定为他耽误自己一辈子呀。可是不管何樱桃怎样说千道万,柳叶儿只是含泪摇头。
这天喝过汤何樱桃又到柳叶儿家来了,她没有旧话重提,只向柳叶儿说了一个自己的想法,为了温暖柳叶儿的心,她用很久没用的称呼称呼柳叶儿:“柳哥,巧巧如今也落难了。人在难中拉一把,胜过修仙万万年,咱们得拉她一把。”柳叶儿问:“咋样拉她?”何樱桃说:“作侠领咱们下夜,咱们也把她带上。”柳叶儿说:“你憨啦?作侠带咱们下夜,肯定要干那事儿。他想巧巧想了几年了,一见有她跟着他能放过她?你知道巧巧是个烈性子,万一她不同意惹起事,巧巧不但得不到好处,反倒把咱们也搭进去了。”何樱桃没想到这事还这么麻烦,一时没了话。沉默了一阵不由说:“巧巧眼下是掉到泥坑里了。她自己吃糠咽菜啥都行,黑豆伤这么重没有一点正经粮食下肚,伤啥时才能养好?咱庄稼人一年到头不是糠皮就是瓜菜,能吃几颗正经粮食?这样有点好粮食都给黑豆吃了,日子长了,黑豆的病没好她自己说不定也就倒下了,这可怎么是好?”
柳叶儿也哀愁起来,轻轻说:“咱满心想帮她可咱没东西呀!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社员一般穷。”何樱桃又沉默了一阵,无可奈何地说:“我想了一个没法的法儿,只是说不出口来。”柳叶儿说:“你说吧,这屋就咱俩。咱俩是谁跟谁,还有啥话不能说的?”何樱桃说:“咱跟作侠约好时间,把巧巧带上。他要玩那事儿咱俩先跟他玩,巧巧一边看着。黑豆受伤这么长时间了,她能不想那事儿?她是个人呀,是个年轻女人呀!又见咱俩那样,她能不动心?到时候烟不出火不冒就成事了。从此黑豆和巧巧的吃食就没大难作了。”柳叶儿说:“樱桃你下辈子能成佛成仙,你有菩萨心肠呀。我听人家说有的菩萨就是以身饲虎的。可我也害怕巧巧是只老虎,真把咱俩吃了。她万一不识咱的好心,还反说咱俩卖了她,那就糟了,咱俩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何樱桃说:“我估摸巧巧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心高气傲了。头一件,她那个在民政局当科员的哥哥,因为与军人的妻子搞腐化官掉了不算,还被判了两年劳改,她就是撑船的丢了篙子了;第二一件,黑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得好吃好喝养伤,她又不会屙金尿银到哪里去弄呀?就是俺公公见月给她一点,也是到口不到肚的救不了大急大难。”柳叶儿说:“就是按你说的那个法儿办,也得先跟作侠说好,到时候不能先惹她,惹炸了锅这事就瞎了。”最后何樱桃和柳叶儿决定:明天赶三省庄集去找李作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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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十六章(4)
柳叶儿和何樱桃没有找到李作侠。现在的李营长在三省庄街上的一个小旅社的单间房里关门大睡哩。李作侠性交活动也与其他许多行业一样有淡季旺季之分,从头年场光地净开始到第二年麦子黄梢儿是为淡季,从麦子黄梢儿到当年场光地净为旺季。在淡季里李营长像一只饿狗寻食那样寻觅异性,寻着了便狠狠地发泄一通,然后再去寻觅,他这只狗老是处于饥饿之中,仿佛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但在旺季情形就不同了。许多年轻女人为了让他带着从地里弄些吃物养家糊口,编织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纷纷找他,大队部里找不到,大着胆子到他家去找。他那瘦成一副骨架的女人已经卧床不起自命不保,与生俱来的忌火早已熄灭,对找自己男人的女人从来不闻不问。他的父母以为这些年轻女人是为民兵工作上的事情找他,只是热情地招呼接待,也不作任何打问。
有时李作侠被这些女人捉住,实在没有理由不带领她们下夜和下地去弄吃物。这些女人都是他的老相好,又都如狼似虎,已经不是李作侠不放过她们,而是她们不放过李营长。她们看到李作侠完成保卫任务之后想溜之大吉,便不约而同一拥而上把他摁倒在地……多数时候开始他尚能撑持,有几次到了最后清水变成了殷红的血液。今年麦子一开始黄梢儿,李营长就预感到任务的繁重,因为那场火灾三省庄大队增加了许多小寡妇,这些小寡妇中肯定有些人要归属于他的“领导”之下。面对“业务”的扩大,面对僧多粥少的局面,鉴于以往血的教训,他不得不改变战略战术,从全面开花改为重点护花,从全面进攻改为重点进攻。他重点护花的对象有两种女人:一是为她生了孩子的,二是年轻确实有些姿色的。重中之重的进攻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范巧巧。
李作侠对范巧巧已动过不少脑筋。他针对这个女人性子烈的特点,先是采取了以柔克刚的办法,他每隔几天便隔着短墙往她院里丢些吃物,这回黑豆出院他又送去了五十斤棒子。在一整个春天里他以大队干部看望伤员的名义,带了些东西去了她家几回,想侦察一下范巧巧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令他很是失望,除了几句路边上的客气话之外,她连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也没说,连一个含情脉脉的微笑也没有。李作侠失望的同时,内心也不免有些恼怒。不吃敬酒吃罚酒是吧?给脸不要脸是吧?好,我李作侠就满足你一回!于是便采取他曾经采取过的办法,入夜之后便在范巧巧大门边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守候了,而且是从合黑到黎明的彻夜守候。可是整整两夜过去了,从范巧巧大门里一个人芽儿也没出来!李作侠自己却头重脚轻、头昏脑涨走路打晃了。越是这样他越恼火。我李作侠为一个女人还没费过这么大的劲!你总不能光靠那点救济粮过日子吧?你总不能光给一个重病号喝棒子稀粥吧?这个麦子黄梢的季节哪家不从地里捞摸点吃食?我就不相信你范巧巧冰清玉洁一尘不染!过去都是黑豆下夜你在家吃等食儿,眼下他已成废物该你为他捞摸吃的了,而且我还不相信你会飞檐走壁!
于是他向大队书记提出要求:护青任务繁重要彻夜熬眼,白天在大队值班室补觉,人来人往难以入睡,要在街上小旅社包个房间,并且对外保密以防打扰睡眠,妨碍护青任务的完成。大队书记孙志光答应了他的要求。李营长舒服地躺在小旅社的暄床软被上想:范巧巧咱们来个持久战,看谁熬得过谁!范巧巧当然熬不过李营长。李营长担任护青队长由各生产队拨粮供他们吃喝,范巧巧一天七两救济粮还得拣好的给黑豆养身子。第七天的午夜时分范巧巧的大门终于无声地打开了,从门缝里闪出细巧苗条的身影。躲在门旁一个黑暗角落里的李作侠一阵狂喜,轻手轻脚跟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