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谢氏与王大人伉俪情深,早就听丈夫说过当年他能得到陛下嘉奖顺利升迁知府与这温鹏有很大关系,也知道给王氏谢氏带来巨大利益的竹纸便是出自温鹏之手。因此虽然温鹏不过是个无官无级的平头百姓,王大人却愿意亲自接见,再三照拂,王夫人爱屋及乌,也打点起精神接见温止。
看到温止的时候,王夫人有一瞬间的仲怔,原以为不过是个教养好些的农女,再多也就是相貌清秀,却没想到竟然是个有些超然灵气的美人。虽然礼仪仍有不通,但坦率自然,无一丝矫揉造作,让人望之心喜。
王夫人没有女儿,只一个照面就喜欢上了温止,心里觉得若是自己也有小闺女,就该是这般样子。待她行礼完毕,立刻拉着她的手,亲切的与她说话,还连连招呼下人送上糕点,恨不得亲自动手投喂她。
温止这般表现却是三分真实七分刻意。她没学过礼仪,但是记忆中有陪着周宋氏在京城时突击学习的礼仪课程,并非是一窍不通。只是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农家女,品貌气质还能说是天生,规矩却不能做的太好。这几天她每逢空闲便在脑海中模拟自己的一言一行,在空间中也对着镜子一遍遍演练,力求能够不粗鄙不唐突、表现出虽然没学过礼仪却优雅率真自带风度的样子。
很显然,她成功了,王夫人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发自内心的惊喜。这年头送选的多是商户女,家里但凡有打算的都会早早的请了教习教导,若是宫里出来的积年老嬷嬷也就罢了,可小小的庆江府里能有几户人家请的起这种水准的?最好也不过是些学过规矩的宫女罢了。宫女们学的东西和宫妃怎能一样,偏这些人家并不懂,将姑娘们教的刻板又小家子气,身为世家女的谢氏简直看一次叹一次。
在这种情形下,温止的表现就越发亮眼,谢氏与她交谈几句,立时就忘了她只是个平民农户家出来的,竟然问起了她的功课。
话一出口,谢氏才反应过来,正想出声描补免得温止尴尬,就听她笑着说:“若只说背书写字的话,便是我家儿郎们也比不上我的,我可是他们的开蒙师傅呢。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诗书律法甚至棋谱农书地理志,但凡弟弟们学过的,我便都背过。”
谢氏一脸的惊讶。温止便笑:“夫人不知道,我们家的人记性都好,算得上过目不忘。当年我家里穷,买不起许多新书,弟弟们便厚颜借阅,回来默写,一来二去的成了习惯,我家的书也多了起来,如今满满两个大柜子的手抄本。我闲时也都看过,不过能背下罢了,若是让我写策论做文章却是不能的。”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谢氏也算知道了温止这番风度到底从何而来。世家女子能比凡间女子更出色,不就是见得世面多吗?只是女子向来少出门,男人们议事也不会带上她们,唯一能了解世情开拓心胸的便是书籍。
看的书多,心智和眼光便不同,其他人还在汲汲营营于柴米油盐的时候,她们心中已经有了波澜历史和辽阔疆域。又有琴棋书画陶冶情操磨砺性格,这样的女子哪里是靠几个教习和一对阿堵物堆出来的俗人可比的?
谢氏一番想法不过转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更深:“你既是看过棋谱,可陪我下盘棋?”谢家也是顶尖的世家,她待字闺中时最爱围棋,后来嫁了王大人也曾有一段时间举案齐眉兴致相投的日子,只是随着王大人外放,自己生儿育女,便很少有空闲打棋谱了。如今碰上这个不是世家女却似世家女的小丫头,谢氏心中竟然有些意动,见温止好不胆怯的点头,立刻让人送了棋盘来。
围棋的规则在不同时期有些小差异,但大体上是一样的,温止在空间中也学过棋,看的棋谱更是不胜枚举,加之聪慧的大脑,她说是会下,其实已经算得上很精通了。谢氏起手时还不觉得,十几子后额头上便开始有汗,温止的棋路并不“正统”,是个“野路子”,偏偏走一步算了不知多少步,虽然棋风稳健,并无刁钻取巧,却隐隐有大军碾压之势,让她不得招架。
温止背过的棋谱可是有许多都是后世才出现的,谢氏自然是从未见过这些下法,一时间被打的措手不及,尚未明白过来温止的意图便已经被连吃几子,一下子落了下风,自然是愈发艰难。
时间已近正午,前院的王知府派了侍女来请夫人,却得到回信说夫人和温小姐正下棋下的难舍难分,心中立刻有些好奇了,一个农家女竟能和妻子玩到一块儿去?他可是和谢氏对弈过,知道谢氏棋力不弱的。
反正自己是长辈,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王知府索性携了温鹏一块儿进了内院,果然看到花架子的石桌上杀的兴起的两人。只是一看之下,王大人就忍不住咦了一声:他夫人谢氏此时面色红润额角见汗,抿着嘴显然是紧张极了,对坐的一身嫩黄色长裙的小姑娘反而嘴角带笑,十分淡然。
他到底是男子,不好仔细打量人家女儿,只是惊鸿一瞥就看出这个姑娘绝对不流凡俗,一点儿不像是温鹏这样的人家能养出来的。伸手示意打算起身行礼的温家女儿不必在意自己,他轻轻的上前观看棋局,谢氏执白,温氏执黑,两者貌似各犬牙交错杀的不分上下,可是只要细看便知,白子的大龙已经被层层封锁,黑子却不过是隐而不发,只需在几个空档填上棋子,不消二十步就能将白子大龙绞杀。
谢氏本精通围棋,自然能看出白子的困境,咬牙切齿了片刻终是垂下肩膀投子认输,温止笑着站起来给王大人行礼。
这时才发现王知府站在身边的谢氏也赶紧起身和他见礼,又受了温鹏拜见。虽然下棋输给了温家女,可温止棋路大气,谢氏竟是下的十分爽快,感觉许久没有如此过瘾。待温家父女走后,谢氏便对王知府道:“这般女孩,便是在我谢氏也是难得的,没想到居然出在了一户农家。”
王知府更关心的是温止能否被采选:“你可有把握让采选使选中她?”
“便是没有我们多言,只要这次的采选使不是个歪心眼的,就一定会要了她去。”谢氏笃定道:“若不是她出身低了些,我恨不得给诚儿聘了她。”诚儿名王叔诚,是王知府的小儿子。
“不过半日罢了,你倒是喜欢这姑娘。”王知府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玩笑,并不放在心上,而是调侃谢氏:“可是因为我太久不与你下棋,让你棋艺生疏,竟是输给了一个女孩儿?这都是我的错,今后必定多多抽时间陪你可好?”
谢氏听他调笑,脸上一红,口里却强道:“你也不过是口头说说罢,府衙里那么忙,你何时能抽出空档来?”
王知府看她脸色微红,眼中含笑,偏偏故作不满的板着脸,心中火热,只是看着外头的青天白日,只好按耐住想法,准备夜里好好陪一陪她。
不管王知府与夫人如何琴瑟和鸣,温止跟着温鹏回到客栈,很干脆的告诉温鹏,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温鹏向来信温止的,立时放下了担忧。第二天一早,谢氏身边唤作秋香的丫鬟便来客栈请温止:“小姐容禀,我家夫人在庆江府郊外有座庄子,请小姐过去小住,另有其她待选的小姐和懂规矩的教习先生也会去庄子上。我家夫人说了,庆江府会在下个月将通过教习先生考核的小姐们一同送往南江省的采选司,那里有采选使继续教导待选们,并择其中优秀者送入皇城。”
温鹏大喜,王夫人让自己的丫鬟亲自送人过去,便是给了温止极大的体面和照拂。温止的包袱早已收拾好,拜别温鹏后便跟着秋香上了马车,一路摇晃着去了城郊的庄子。
从这一刻起,温止便算是真的离开了温家,开启了自己未知的将来。
温止在马车上通过和秋香交谈,才知道谢氏的庄子虽然早就准备好了,却没打算这么早就把小姐们接过去,在她的计划中,让小姐们在庄子上住个三五天,囫囵教一教从未学过规矩的送选小姐们行礼跪拜也就够了。谢氏是真心喜欢温止,这才提前将温止接过来,并约好明日将教习们送到,让温止有近二十天的时间开小灶,单独学习和训练礼仪。
何况知府夫人的庄子比客栈总是方便的多,温鹏也不必为了温止耗在庆江府,可以直接回吉水县等消息。再者被温止勾起了棋瘾的谢氏也有些蠢蠢意动,想过几日自己也去庄子上小住,既可以帮着调教温止的言行,又可以痛快的和温止下棋,何乐而不为。
庄子并不算太远,马车悠悠走了一个时辰也就到了。说是庄子,却并没有农田山丘,反而更像个别院。温止跟着秋香到客房安顿好,又得了个叫小福的丫头临时伺候她,休整了一天后,第二日便见到了庆江府的教习先生。
先生有两名,都是年纪四十左右的妇人,一名姓刘,一名姓李,温止称她们刘教习和李教习。采选每五年一次,这两位已经教导过三任待选的小姐,如今是第四次了,看到温止时,她们也是眼前一亮,又知道知府夫人有意关照这位温小姐,各自使出了十二的分功夫。
温止好歹是看过了许多电视小说的,又有温鹏留给她的许多小面额银票和碎银子,加起来有五六百两,因此大方的才见面便奉上两个荷包给教习做见面礼,里面各有二十两的银票。
这个年代一个五口之家一年花费也不过二十两,虽然待选小姐们许多出身商户并不缺银子,却不是每个都会出手如此大方的。两位教习看温止上道,心中自然满意,又有温止谦逊有礼,对她们十分尊敬,便是礼仪规矩都需要重头教起,她们也并不觉得麻烦,一点不敷衍的严格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