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之后,宫内的白幡慢慢撤下,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娘娘,咱们宫的素缟要撤吗?”阿七小心的问温止。
三个月的时间里,她们看着宸贵妃日渐消瘦,如今几乎是皮包骨了,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都变得枯萎粗糙起来,唯有一双大眼睛看着越发明亮,渗人的很。
听着阿七的话,温止抬了抬头:“不是到日子了吗?按规矩撤吧。”
她是后宫妃妾中唯一一个没在灵堂上哭泣,之后也对守孝之事表现的漠不关心的人。如丽嫔等人没少在背后嘲讽她是个白眼狼,皇后娘娘错爱了她,甚至将这话传到了陛下耳边。
陛下当场就怒了,只是被他责罚的对象不是宸贵妃而是丽嫔。毫无缘由的,丽嫔被降了份位夺了封号变成了江贵人,连长春宫的主殿都再住不得,只能迁居偏殿,还收回了许多逾矩的器物摆件。
丽嫔简直要冤死了,她说的是实话好吗。宸贵妃真是太可恶了,皇后娘娘才一走,连孝期都还没过,她就迷惑了陛下的心神,难道还想要和皇后娘娘一样独宠吗?
她不明白,陛下和雍王却知道,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
便是雍王都忍不住智计百出的想要转移宸贵妃的注意力,借了和安公公亲自去请她到乾清宫议事,却不料每次都被拒绝:“妾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怕帮不上殿下的忙。”
每次都是这句话,雍王也无奈了,哪怕是这次谋逆案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该杀就杀吧。人死不能复生,现在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判了他们的罪,娘娘就能活过来吗?”
话虽这么说,但陛下还是让和安公公带着奏章往翊坤宫跑,将最新的进展念给她听。温止虽然懵懵懂懂,倒也是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三个月前,温止还在赶回来的路上,秦王妃程氏照例又来找皇后娘娘吐苦水。
这事儿也是常有的了。程氏是秦王继妃,虽然进门后很快生了儿子,地位算是稳固,但和秦王的关系却是相敬如冰,尤其是在陛下将秦王调到内务府和海事上之后,秦王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更没时间搭理她。寂寞空虚还缺乏安全感的王妃除了去燕王府串门,就只能来皇后面前哭一哭,求皇后娘娘做主了。
这事儿又牵扯到一桩旧案了。当初陛下登基,膝下只有荣王殿下一位皇子,秦王殿下更是刚刚定亲,还要守孝三年才能完婚,于是他们便暂缓了给自己大哥,也就是先太子周嗣过继香火的事情。
这一拖就拖到了建兴十四年。陛下除了两位嫡子之外还有三个庶子,随便拿那个去过继都可以,却不料秦王妃到坤宁宫大哭一场,言自己的儿子同样是嫡子,却不及先王妃所出的周泽林,以后只怕他们母子俩要被欺压上一辈子。
就算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弟弟也是只能当郡王,比不上大哥的啊。皇后娘娘无奈,可规矩不能乱,最后秦王妃抽抽噎噎道,不是要给燕王过继香火吗,不如就过继周泽森,让他也捞个亲王的爵位吧。
正好燕王妃长孙氏想要个小点的孩子,贤妃又不怎么愿意过继周泽玮到燕王府——就算她儿子不过继,以后最少也是个亲王,还是下任陛下的亲兄弟,干什么要给自己改个爹失了圣宠呢?
几方一拍即合,周泽森过继到燕王府,等5岁时就得了燕王的爵位,长孙氏成了燕王太妃,周泽玮也顺顺当当的封了廉王,贤妃自然心满意足,便是程氏不能亲自教养儿子有些心焦,但长孙氏十分大度,从不拒绝她来燕王府照看周泽森,从周泽森记事起就让他明白程氏才是他的亲生母亲,让秦王妃感动不已。
若说有谁不开心,那就只有秦王周康了。他对程氏的感情本就不深,不过程氏好歹给自己生了儿子,他也做好了以后好好过日子的打算。不料程氏自作主张跑去和皇嫂哭诉、秦王的儿子变成燕王子嗣不说,程氏自己也见天儿的往燕王府跑,根本忘了自己还是个秦王妃,该替秦王打理后院。秦王可不是个脾气好的,虽然不至于休了程氏,但冷待她却是跑不掉了。
程氏也是个脑子有包的,总想着自己是周康明媒正娶,他就不能这么对她,可是又拗不过秦王,就只能来找李皇后,盼着李皇后和陛下能压一压秦王。皇后也无奈,这好歹是自己的弟媳妇儿,总不能太不给面子,每次与她虚以委蛇都心累的很。
这次也是一样,程氏红着双眼哭哭啼啼的跑来找皇后娘娘,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皇后问了几句,她又支支吾吾,最后才小声请李皇后摈退左右,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话。
这般小家子气的举动程氏之前不是没做过,李皇后哭笑不得之余只能顺着她,心道这次不知又是大惊小怪什么事情,不过多半也是虚惊一场。只是还没听清楚程氏说些什么,李皇后便觉得胸口一凉,不可思议的将视线下移,一把泛着诡异紫色的匕首已经没入她的胸膛。
那时正是八月中旬的休沐日,秋老虎刚刚散去,李皇后身上不过两件单衣,如此近的距离,锋利的匕首轻易的就穿透了衣服刺中她的心脏。
连呼痛都没来得及,皇后娘娘便咽了气,而程氏在察觉不对的宫女们冲进来之前,已经拔出匕首自尽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坤宁宫众人,而在上书房中,燕王周泽森正白着小脸往建兴帝身边挤,怜惜侄儿的建兴帝亲手将他拉到身边,却没料到被一支淬毒的裁纸刀捅伤了腹部。
好在周泽森个头矮力气也小,裁纸刀并没有刺中要害,跟在建兴帝身边的和安公公反应也是快,一把将周泽森扔了出去,然后掏出宸贵妃临走前留下的包治百病包解百毒的丹药,一股脑儿的给陛下嘴里塞了进去。
建兴帝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昏迷不醒。此时的宫外也是一团混乱,京中的几家镖局中杀出一群黑衣黑甲的兵丁,分成五路攻打五位皇子的府邸。荣王府中有武器研究所,一直戒备森严守卫颇多,除了一开始有些措手不及外很快就开始反击;雍王和廉王则呆在军校里,顺利逃过一劫;忠王和直王却是被堵了个正着,好在闻讯带着新锐营赶来的雍王和廉王到的及时,在王府被攻破前将他们救了出来。
知道反叛失败的燕王太妃长孙氏将绝命书散了满京城,接着就在王府里服毒自杀。她在绝命书中道,原本大位该是先太子周嗣一脉,然而当年周胤为了窃取皇位,在先太子周嗣的药中动了手脚导致周嗣身死,又害了她腹中的皇太孙,这才被先帝立为太子。之后先帝发现他弑兄杀侄的罪证,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先帝也毒死了,这才成功上位当了。她在绝命书中自言自己带着这些秘密惊恐的活着,惊恐和悲伤已经拖垮了她的身体,只是临死了却不愿看到建兴帝这般伪君子蒙蔽天下人,因此发动宫变为丈夫周嗣报仇,便是杀不了周胤一脉,也要让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这脏水泼的大臣们都气笑了,先太子怎么死的,但凡上点年纪的哪个不知道。那位打小就体弱,可以说现在的太医院国手们大多是被他动不动就病危的身子给练出来的,太医院就差明说这位随时会死,不可能留下子嗣。
所以当年先太子病逝,上道陛下下到朝臣根本没人觉得奇怪,楚王周胤被封为太子也是应有之意,而且一位太子病逝,当先帝和太医院不用细心检查死因的吗?
至于先帝死于中毒更是无稽之谈。先帝在登基之前就在战场上受过伤,之后又不顾太医们的警告每日里操劳,最后根本是劳累过度薨逝的,哪来的下毒和弑父。
只是百姓愚昧,比起正正经经的皇位更替,显然这种如话本子一般跌宕起伏的故事更遂他们的心意。只是到底是天家之事,他们不敢妄议,但心里怎么想,后世野史怎么编排,那就很难说了。
雍王带着四位王爷稳定朝堂平息流言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大臣们都没有异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为难他,京中局面倒是很快平静了下来。只是罪魁祸首的秦王妃和燕王太妃都已经自杀,十一岁的燕王只反复说是两位母妃的交代,他杀了陛下就能登基做皇帝,两位母妃就是两宫太后,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秦王和秦王世子虽然无辜,但燕王到底是秦王的儿子,又有秦王妃牵扯其中,一家人被抓进宗人府里也是没跑的。
案子并不复杂,判决也下的很快。程氏和长孙氏虽然身死,但株连家族,两家人流放黔州永不得回京;燕王被贬为庶人,秋后处斩;秦王被判与程氏和离后无罪释放,陛下对他也依旧信任,并没有剥夺他身上的职位,他却是在几个月里老了许多,白头发都生出不少。
“三个妇孺就做成了这件事?”陛下看到结案的折子直接丢了出去:“他们是怎么招的私兵,是什么人给他们练兵,又是如何调度指挥的,你们为什么没查?”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满脸愁苦:“袭击王府的黑甲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我们根本没法从他们身上得到口供。几家镖局的人在事发前就借着走镖的名义撤走了,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向何处。”
这就是个死胡同了,建兴帝难得的爆了脾气一点不讲道理:“朕再给你们一个月的功夫,如果一个月后你们还是这般敷衍朕,就统统给朕退位让贤吧。”
三位大人不敢争辩,只能领诺而去,建兴帝捏了捏额头,颓然倒在座椅上叹息,只觉得这乾清宫无比的空旷。
“到底是谁呢?”他喃喃自语:“这般处心积虑,还有这般手段。若是不找出来,朕心难安啊。”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三司依旧没有任何进展。看着战战兢兢的三位大人,建兴帝无奈的挥手让他们退下,和安公公挣扎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上前:“要不陛下去问一问宸贵妃,她那么聪明,或许能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