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个只有六岁的女孩儿有多大的冤情,都与卜一一无关。
这不是卜一一的人生,她的人生,停止在二十五岁的夏天。亲情,友情,爱情,事业都在这一刻,成了逐渐虚幻的记忆。
她讨厌这种所谓的命运。
此刻,卜一一的床边为了一群人,有老有少,闹哄哄的,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卜一一却听不清楚,她的脑海中除了充斥着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女孩儿短暂的生命记忆,还有一个女人的呢喃。
似乎和她同龄,也可能比她小一些。
一一想问她是谁,却问不出来,只能静静地听着那女人含混不清的声音,看着笼罩在迷雾里的不清晰景象。
床边人群的吵闹和脑海中女人的呢喃,让她的头越来越晕;二十五岁的灵魂躺在这个六岁女孩儿的身体里,因为不适应而浑身刺痛;还有那模糊不清的景象,让一一完全抓不住重点。
一一甚至在想,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她是不是会再死一次?
也挺好的,搞不好可以再看见那个接引官,就能回家了。
如今围在卜一一身边的,是姚家寨全部的十二个当家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秀花这是怎么了。
明明就是在玩的时候跌了一跤,并不重,如今也睁着眼睛,可为什么就是一动不动呢?
七当家杏林圣手孙童说不出个所以然,其他几个当家的除了四当家杜仲之外,都是正经的种田汉。
换言之,那是正经往祖上数八代也找不出个认字的人。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很了解乡间土法。
于是有怀疑中邪的,有怀疑鬼压床的,有怀疑被吓到的,议论到最后,泼狗血烧符纸的建议受到了除大当家姚金山、四当家杜仲、七当家孙童之外的一致支持。
二当家孟传宗粗声粗气地对姚金山说:“大哥,你可要拿定主意,看秀花这样,可是撑不过今晚的。”
孙童是这群人中年龄最大的,此时又说不过这群莽汉,气得下巴上的胡子直打颤:“愚人!愚人!”
三当家刘大横了孙童一眼,脸上横肉嘟噜着,用鼻孔哼了一声道:“你这个老货不愚,你倒是救活秀花。”
杜仲皱着眉,他自然不赞同什么泼狗血烧符纸,但是看如今秀花这样,似是出气多进气少,思量再三,只能说:“大当家的,既然如此,那么找道人看看也好,总要试试。”
杜仲虽然寨中排位不高,但却因为读书认字,当年又在朝廷做过大官,所以他的话在寨中素来威信极高。
此时见他如此说,连孙童也不说话,只是捻着胡须,长吁短叹的。
一直没说话的姚金山红着眼睛看着床上的秀花,沙哑着嗓子说:“那……那……”
却半天没能说出个整句子。
旁人还想再劝,却被杜仲拦住。
突然间,这个八尺高的汉子扑到床边,扑在秀花的身体大声哭了起来:“秀花呀!秀花!是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呀!是爹没本事,没能护住你呀!”
这一声哭喊,不但让周围的人红了眼圈,也叫醒了混沌中的卜一一。
灵魂还在和身躯斗争的卜一一,在姚金山的这声呼喊中,猛然觉得神智清明了。
灵魂突然就适应了躯体,耳边的女声也戛然而止,眼前的景象也瞬间清晰了。
卜一一抬眼,看见一个面黑似铁、一脸胡茬的四十多岁的汉子,哭得五官都辨认不出了。
姚秀花的记忆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爹姚金山,是个什么寨子的大当家,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每个人都敬佩的英雄。
而此时,这个在秀花短短六年的记忆里,最英雄的人,正为了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卜一一透过姚金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另一个时空里,她的父亲也会因为她的死亡这么哭吧?
那么在这个时空里,她又怎么能忍心,让这具身体的父亲也体会一次丧女之痛呢?
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
卜一一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她的这一声叹息,让周围都静了下来。
姚金山顾不得抹一把泪,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儿,因为失神而没了轻重的手用力握着秀花肩膀。
好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