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弟们人人都想家,可是当兵的人哪有家?沙场混战,随时会人头落地,朝不保夕啊!巢诚觉得对不起他的兄弟们,从漠北到南蛮,虽然兄弟们都健在,还像小老虎一样精神,但是看看现在,想想未来,心头便感到空虚,只觉得前途渺茫,而且在赵陀魔掌之下,何时才是尽头?他为兄弟们的安全担心,也为兄弟们的出路操心。他不禁回忆起驻扎龙川时无奈的种种……
巢诚在东江大战中救了赵陀一命,当时赵陀遍体鳞伤,退兵至龙川安营扎寨,疗伤养病,足足三个月才完全康复。康复后,赵陀出巡视察龙川,见四周群山环抱,中间是平平展展的一大块盘地,清澈的东江潺潺流过,心中蓦地萌生出一个想法:自己何不就在龙川盘地安营扎寨?赵陀自命是敢想敢为的大丈夫,他以大统领的名义下了一道命令:上至副统领,下至小统领,一律带兵出山,沿东江而下,把土著俚人和百越人抓回来当奴隶,——男人筑城垦荒,耕田种稻,充足食粮,女人分配给各营慰劳士卒。命令一下,全军哗然。大部分副统领和小统领唯命是从,出兵掳了一些百越人回来,虐待奸淫,惨不忍睹。巢诚心慈手软,按兵不动,扪心自问: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兵出塞,抗击匈奴,志在消灭敌人,保卫国家,现在驻兵南蛮,为了什么?百越人没有侵犯他人,不是敌人啊,我们为什么要掳掠他们,凌辱他们,杀害他们?这样用武力强抢,简直丧尽天良!巢诚愣是想不通。而士卒见主将不露声色,自然也不行动。
是时五月初夏,阳光强烈,气温炎热,营房酷热,龙川大营的众多士卒皆感到身体不适,甚至出现潮热、发烧、腹痛、拉稀、痢疾等症状,纷纷病倒。随军郎中使出浑身解数,携带的药物都用尽了,病情仍然无法控制,一时全都束手无策。这种情况下,哪有人带兵出山?但赵陀却不以为然:腹痛拉稀不过小毛病,若全军都按兵不动,岂不贻误军情?掳不到百越人,哪有奴隶筑城、垦荒耕种?暴跳如雷之下,赵陀鞭打了几位带兵的副统领,甚至命人斩了一位小统领的头示众,迫将士们出兵,并且还大骂巢诚按兵不动是居功自傲,以下犯上,再不出兵,便以逆反论罪。巢诚有口难言,无法抗辩,垂头垂气地回到营房,见到陈南和李志雄等几位兄弟发烧腹痛,心如火炙般焦灼疼痛。赵陀深知巢诚强硬忠直的个性,也非常赏识这一员勇猛无比的战将,他担心巢诚一意孤行,对抗大统领的威严终以逆反论罪,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便指使家奴陈芥以私情劝巢诚以大局为重,不要与大统领抗衡。巢诚看见陈芥尾随着走进营房,不大高兴地回头问:“陈芥,你是被大统领派来当说客的吧?”“是的。”陈芥回答,“巢兄弟还是及早出兵的好。”巢诚睥睨看着陈芥:“连你也逼巢诚去奸淫掳掠,做丧尽天良的事?”
“不是,陈芥没有这个意思。”陈芥坦然地微笑,“陈芥身为人奴,岂有纵容兄弟出兵掳掠奴隶的道理?巢副统领误会小人了。”
“误会?”巢诚愕然相对。少顷,他怒目圆睁,义愤填膺,怒气冲冲地说:“巢诚抗击匈奴,奋勇杀敌为的是保卫国家,所以心安理得。巢诚为了救大统领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虽然心里愧疚,良心谴责,却也还是情有可原。现在逼我出兵俘虏平民百姓为奴隶,反抗者杀,不是视人命为草芥吗?巢诚只有抗命,即使受逆反罪论处,也绝不做违背道义的事!”
“草芥!道义!说得好!”陈芥一时也来了劲头,用雄辩的口吻反问:“你仔细地观察过草芥吗?你了解草芥的委曲求全忍辱偷生吗?你还不懂!”陈芥说着,激愤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声音有点哽咽,“陈芥最懂草芥,因为陈芥就是草芥!草芥只有残存生命才能寄希望于未来啊!”
巢诚看陈芥又激动又伤心的样子,心一下子软下来,抱歉地说:“兄弟,对不起,我不该说到你的痛处。”
陈芥淡淡地回答:“不是你伤了我,而是我为你的行为心痛,你懂吗?”
“我的行为让你心痛?”巢诚惊讶地说,“我不懂。”
陈芥叹了一口气,说:“你不出兵,大统领怎么样下台?以逆反论罪是要斩首示众的。就算你认为你一个人死了不打紧,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你那些活着的兄弟朋友呢?他们会多痛心、多难受,你想过吗?你呀你——如果陈芥不敬佩你,不喜欢你,我才懒得和你说。”
“你——”巢诚心里活像塞进一团乱麻,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难道因为你敬佩我,我就应该顺从赵陀,和他狼狈为奸,昧着良心危害百姓?”
“你怎么能这样看大统领赵陀呢?”陈芥语气温和,俨然一副以事论事以理说理的样子,“你是用孔子的儒教来看赵陀的行为,赵陀却是用孙武的诡道来行事的。你认为孔子是孔圣人,孙武是孙恶人吗?为了世道和谐,孔子提倡与人为善,礼之用和为贵;孙武为了战争的胜利,集‘韬略’‘诡道’之大成,编成《孙子兵法》,两者各在言行思想和战略战术方面皆有重大意义。巢诚你遵从孔子提倡的礼义,好以理服人而赵陀信服孙武的诡道,行狡诈诡谲。于我看,这不能怪赵陀,只能怪天地不公道,世道不公平!可是,如果天公地道,世事公平,不存在竞争,世界岂不平平静静的、变成一摊死水?有争斗才有胜败,有竞争才有进步,有生有死才能破旧立新,这样的世道才是正理。难道你不希望南蛮的土著俚人百越诸族摆脱愚昧,走向文明吗?世道的变更、人类的进步肯定要经过新旧相残才能脱胎换骨。华夏要一统,文治不能离开孔子的儒教,武功不能离开孙武的诡道。我一面读书,一面看世事,常常扪心自问:‘一个人到底应该怎样处世呢?’——月圆则亏,物极必反啊。巢诚啊,陈芥是小奴才,命如草芥,可连我都懂得用智慧立身,用谋略处事,不偏不倚,变通求全,你是军中的副统领,怎么偏要死顶硬撑而不懂灵活应对、巧妙变通呢?你出兵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能逼你干那些违背天良的奸淫掳掠的事?”
陈芥一番深入浅出的解说使巢诚和众兄弟茅塞顿开,心悦诚服,可是巢诚依然感到担心:“我带兄弟们出发,回来时却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大统领追究起来,巢诚哪有脸面见人?在军中怎么处事做人?”
“唉呀,我的兄弟,你知不知道军中的士卒都腹痛拉稀?”陈芥苦着脸,有点怪责地问。
“知道呀。”巢诚直率地说,“陈南和几位兄弟都发烧腹痛拉稀。南蛮夏天是鬼天气,太热了。”
“是瘟疫!”陈芥生硬地喊了一声,随后小声而温和地说,“昨天,我以奴隶的身份和俘虏回来的百越人聊天,他们告诉我军营里在发瘟疫,三五天就会死人。我问该用什么办法解救,他们说,如果我偷偷放了他们,他们愿意带我去古竹找陈药师,在百越只有他才能消除瘟疫,因为陈药师是医圣。”
“那我们怎么办?”巢诚这时候急了起来,“巢诚不能看着兄弟们出事呀!”
“所以,我亲自劝你尽快出兵离开营房,坐船顺东江直下。”陈芥顿了一下说道,“那些百越人正躲在东江边的竹丛中等你们呢,你们赶紧出发吧。”
“那你呢?”巢诚担心起陈芥来,“如果赵陀知道你放……”
陈芥用手捂住巢诚的嘴巴说:“陈芥是奴隶,是草芥,死都死过几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快走!”
巢诚指挥着士卒,在陈芥的催促下,匆匆忙忙地撤离营地,下船顺江而下,回头望见陈芥还站在岸边发愣,不由得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