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医士未能跟着她向刺客复命索要解药,却还敢待在值所!她要是出事,所有值班的都逃不了干系,况且只有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传达消息。他看刺客给他下的毒自己无法,就破罐子破摔想求条生路?反正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干脆真的到隔壁暖手去了……脑子比她还没用!
医士抬起头,脸色已然发青了,眼白中的血丝一点点渗出,七窍也开始流血,情状与台阶上的宦官一样,十分可怖。
罗敷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极快地从七星斗柜里拉出几个抽屉,抓了把蔓荆子和紫珠叶粉正要往他脸上洒,却仍慢了一着,眼看着他下一刻就没了呼吸。
她几乎是不经思考就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屋子,全身上下浸着雨,没有一处是干的。走到房门前,她的手就是推不进去,有个与药库失窃有关的下属死在她房里,她不便告诉三个事外的医官,独自又不敢把里面柜子中的斗篷拿出来穿,可外面实在是冷……
不知犹豫了多久,外面哗哗的雨声里远远地传来兵器交接的响动,她正觉得自己再忍耐些就可以脱离这恶劣的环境了,不料耳边突然幽幽冒出了一个半刻前出现过的嗓音:
“有劳郡主替某辨认十二叶青砂果,某即刻就走。”
罗敷顾不得害怕,下意识拉开房门,又砰地关上,差点撞扁了那刺客的鼻子。
“郡主若真的视我大梁为无物,某和那些弟兄们一同葬在这千里之外,也无话可说。”
打斗的人马从西面渐渐移来,刺客揣着一大包奇形怪状的药材,最后低沉道:
“某走了,郡主保重。”
他站在那儿等着,果然须臾之后,红木门从中间裂开一条缝。
缝里明晃晃地伸出一柄小刀,恐吓似的指着刺客的咽喉,刀后是罗敷平静的眼睛。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然后你带着东西走人。”
罗敷用切割草药的小刀指着刺客的喉咙,仅仅是一个无意义的警告。对方随便一招都能将她撂倒,她只是认准他心中存着敬畏,告诉他要如实回答,不得欺瞒。
刺客进了屋,罗敷将门拴上,之前幸亏没有惊动隔壁两位医官。
“把面巾摘下。”她冷冷道。
刺客看了她一眼,拉下蒙面的布料,待她刚刚看清便又拉上。手中提着的包袱落地,他飞快地解开活结把里面的几种药材呈现在灯下,自己蹲下身避免影子出现在窗纸上。
罗敷依次看去,这人眼力不错,挑的尽是和目标物相似的东西,清一色的青黑球状,有石蒲莲、水合子、七星枞等,全是从各地搜刮来几十年难以一见的珍贵草药。
刺客要找的十二叶青砂性极热,长于南疆密林深处,三十年才开一次花,估计值班的医师从来没有见过它。它结出的果子更是稀有,性微温,归心、肺经,乃是解热毒、固本培元的奇药。
罗敷指了指左边第二个生着七片叶子的小球,刺客一脸狐疑,她不做解释,直接问道:
“梁帝怎么了?”
刺客眼神森然,低声道:“郡主莫要骗某等,料想您亦不愿看到宇文氏一家独大威胁圣性命!”
罗敷亦讽刺道:“阁下口口声声称我郡主,难道阁下不知匈奴玉牒上查无诸邑此人?我无需骗你,五片叶子在果子里,不在外面。”
刺客没时间跟她说多,姑且信了,道:“郡主还想问什么?皇后给圣上下毒多年,某等暗卫一直在找克制毒性的十二叶青砂果,前月密报全天下就只有洛阳宫中的御药房储着一颗,不得不冒险来夺。”
匈奴的情形坏到这种程度了?他说的事情大,不像是假话,况且估计只有暗卫才能随口说出她自己都不记得的身份。
罗敷沉默,半晌才道:“你记住,我如今是洛阳的太医院判,今日本可以不管你的差事,只因我念着幼时你们陛下待我的情谊。往后匈奴之事于我无一分关联,你若成功复命也不可提到我。”
外面呼喝声大盛,似是那些溜进宫的匈奴暗卫失了踪迹,羽林卫发现药库那边死了人,正在各处排查。
刺客道:“某得走了,郡主自己留心。”
罗敷急道:“是谁让你们一直盯着我的?你们在这宫里有眼线?”
“郡主做事向来坦荡,某等不用费神。”
刺客抽出腰间的刀,点了点地上死不瞑目的医士:“今日守卫看似松垮,实则犹如瓮中捉鳖,某和兄弟们谋划了半个月,可不能坏在天子手里。某将他放在不远的草丛里,地上无血迹,郡主放心。”说完,便拿出一个水囊倒了满地的水,盖去医士身下的水渍。
他话里似有天子料到会有匈奴人劫药库一事,有些许懊恼,大手一拂熄灭灯火,收起包袱转身就走。
罗敷看他半个身子出门,反应过来追问道:“那太皇太后如何了!”
她语声凄然,刺客知晓她终是牵挂祖母,不由回头道:
“郡主之名仍在玉牒之上,殿下未能令人将其抹去,某亲眼所见。”
罗敷一愣,这一刹那刺客已经猱身蹿进雨幕里,弹指间失了踪迹。
谁问他这个!